第八十八章 王仙芝退去一千丈

東海武帝城。

城外有一劍懸停,停了許久,以至於起先看到千裏飛劍一驚一乍的江湖人士,都漸漸失去了耐心興趣,一些無聊的江湖人就自己找樂子,坐莊賭博那柄劍到底要停幾日,押注早的,大多輸了大把銀子。城內有人說是那柄飛劍是桃花劍神鄧太阿的挑戰書,很快就會騎驢入城。也有人說是東越劍池宋念卿新悟出的一劍,也有人信誓旦旦揚言吳家劍冢的老祖宗要出關了,要為吳家枯劍正名。看熱鬧湊熱鬧的說到底就是等那個鬧字,可既然這柄劍不鬧,雷聲大雨點小,就對城外停劍習以為常,只有一些在武帝城土生土長的頑劣稚童,時不時攀上外城墻頭,拿彈弓去射劍,期間有個想一鳴驚人天下知想瘋了的佩劍遊俠,掠到劍身上站定,耍了許多蹩腳劍招,結果遭來白眼無數,他也覺得尷尬,悻悻然跳下,灰溜溜出城。幾乎沒有人留意城中來了個雙眉雪白的老家夥,他進城以後,深居簡出,只是偶爾去那面插滿天下兵器的墻壁下站定,看上半晌就安靜返身,墻上每日都要有一柄名劍消失無蹤,只是墻壁上的名劍利器實在太多,不可計數,像宋念卿當年攜帶十二柄劍登樓挑戰王仙芝,除去碎裂六劍,其余六柄都按照武帝城輸人留下兵器的老規矩插在了墻上,這一留就留了許多年,結果其中一柄昨天就悄然不見。

雙眉及膝的獨臂老人又獨自來到墻下,瞧著墻上較高處的一柄無主遺劍,砸吧砸吧嘴,看上去有些嘴饞,別人都是饞美色饞美食饞美酒,他就顯得格外特立獨行了。墻上兵器無疑以名劍居多,將近占據了半面墻壁,這也不奇怪,劍林之盛,一直是獨茂武林。老人伸出兩根手指,撚住一縷白雪長眉,正打定主意今晚拿那柄新近瞧上眼的長劍下嘴,咦了一聲,轉頭望去,一名氣態出塵的負劍道士正好對他對望。

長眉老人問道:“龍虎山的小道士,本該掛在武當大庚角的呂祖遺物為何會在你身上?”

一身素潔普通道袍的年輕道士反問道:“前輩為何人入城內,卻停劍城外?”

老人笑道:“老夫此生最後一劍,力求圓滿,才好去問一問當世百年最強手,本來差不多可以入城了,可姓王的竟然破天荒出城去了,反倒是把老夫晾在一邊,也無妨,等他回城就是。你是?”

道士平靜答復:“小道龍虎山齊仙俠。”

老人哦了一聲,“聽說過,江湖上有小呂祖的說法。”

下武當後一直遊歷江湖的齊仙俠問道:“王城主是去攔阻來自西域的無用和尚?敢問前輩是?”

老人微笑道:“什麽無用和尚,是逐鹿山的劉松濤。至於老夫姓甚名誰,無關緊要,你只需知道世間仍有一劍,有望將王仙芝變成真正的天下第二。”

齊仙俠溫溫淡淡笑了笑。

老人手指松開長眉,“你雖是道人,卻也是劍士,老夫他日若是輸了,就由你跟上下一劍,十幾二十年後無所謂,只要別太久,久到王仙芝飛升。”

齊仙俠輕輕作揖,然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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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蒿師從未如此倉皇失措,像一條落水狗,五十年天象底蘊,半炷香不到的功夫,就成了過眼雲煙。確定那家夥沒有追殺後,仍是一口氣掠出十幾裏路才停下腳步,他這輩子哪裏想到自己也有成為驚弓之鳥的一天。武道進階,越是後面越是難如蜀道登天,行百裏者半九十,三品到二品是一個大門檻,坐擁秘笈名師丹藥的門派豪閥子弟,大多數被攔在這個門檻之外,習武本就是極其吃苦的行當,既需要根骨天賦打底子,也靠滴水穿石的毅力,躋身二品,成為一般意義上的小宗師後,馬上就遇到一座更高的門檻,高到讓不少恒心不足的天縱之才都會知難而退,柳蒿師見過太多具有先天優勢的年輕人,不得其門而入,蹉跎到老,更別提一品四境的攀升,正因為知曉路途艱辛,即將登頂的柳蒿師才痛心疾首自己的跌境。恨意滔天的柳蒿師頹然坐地,雙手插入地面,十指成鉤,劃出一條條泥溝。

柳蒿師心神激蕩緩緩趨於平穩,從袖中掏出一方小巧古檀盒子,小心翼翼打開,開盒之後,露出一小枚丹藥,沒有香氣彌漫,反而惡臭撲鼻,可柳蒿師卻鄭重其事地慢慢伸出雙指,試圖去拈住丹藥,這顆不起眼的刀圭餌,傳言脫胎於大秦皇帝出海訪仙而得的半張仙藥秘方,道教典籍有密言“既然不得刀圭餌,且留人間做地仙”,意思是若得此藥,便可飛升,哪裏需要做什麽陸地神仙。柳蒿師當然清楚盒中餌藥沒有這等靈效,不過可以幫他穩固現有境界爭取到那一絲重返天象的天大機會。柳蒿師猛然縮回手指,蓋好盒子,站起身環視四周,仍然不放心,繞弧而掠,確定方圓兩裏之內沒有一人,這才盤膝而坐,吞下那枚刀圭餌,閉目凝神,逐漸進入“屍居龍見淵默雷聲”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