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英雄總要遲暮(第2/2頁)

徐驍咧嘴一笑,伸出一只手掌,“五萬鐵騎。爹用五萬鐵騎就滅了北漢。北漢的年輕皇帝當年跟你爹叫囂,說姓徐的配不上你娘親吳素,還說你娘是瞎了眼,根本不配練劍。爹也不跟他吵,最後帶著六百精銳鐵騎,直接從皇城大門突入,沖入了那座金鑾殿。那家夥癱軟在龍椅上,嚇尿了褲子。”

徐鳳年眼神溫暖笑了笑,這樁事跡其實早就爛熟於心,聽得起繭子了,但跟以往直接表露在臉上的不耐煩不一樣,如今只要徐驍願意說,他就願意聽。

徐驍突然尷尬一笑,顯然是口渴了,朝刻意站遠的袁左宗招招手,“去拿兩壺白酒來,不用溫熱,越燒刀子越好。”

袁左宗很快拎來兩壺酒,徐驍和徐鳳年一人一壺,徐驍這麽一個停頓後,就不再說他的那些往事,輕聲道:“韓生宣死了,柳蒿師也死了,差不多就只剩下半截舌元本溪和趙黃巢了。爹做不到的事情,兒子做到了,爹更高興。爹這次離開北涼,除了給燕文鸞等人最後一個機會,其實主要還是想走一走你當年走過的路,中途去了晉家的府邸,也沒想著如何為難他們,不過聽說晉蘭亭晉右祭酒的老爺子,知道爹過門而不入之後,當天就給活生生嚇死了。”

徐鳳年無奈道:“也不讓人家過個好年。”

徐驍一笑置之,望向西北,緩緩說道:“爹這兩年都在想一件事情,如果北莽真鐵了心要不顧大局執意南下,那麽最後,爹交到你手上的家底有多少。爹這輩子打了那麽多場仗,輸贏都有,輸少贏多,可輸的時候那是真的慘,一敗塗地,有兩次更是幾乎算全軍覆沒,慘到沒人覺得爹還能東山再起。打敗仗後,看到那些一張張被硝煙熏黑的年輕臉龐,看到爹的時候還能笑得出來,一點都不覺得跟錯了人,爹就憋屈得慌,當時就發誓,就算老子僥幸當了大官,有了兒子,也一定要讓這小子將來親自去戰場上走一遭!只能這樣,爹才覺得對得起那些士卒,心裏才好受一點。但真等自己有了兒子,像當年趙家要招你去京城做駙馬,其實爹不是沒有想過答應下來,那時候爹就想著,要愧疚就愧疚爹一個人,爹以後到了地底下,再跟老兄弟們賠罪就是了,心底還是很自私想著自己兒子別遭這個罪,然後爹就拎著酒去聽潮閣找義山喝酒,知道嗎,義山直接就把酒丟到了屋外,是後來他聽說你小子跑去闖蕩江湖了,我再去找他喝悶酒,義山才有了笑臉,喝到爹都根本勸不住。所以這些年,許多老將在北涼紮根以後,很多老子英雄兒子孬,兒子闖出了很多禍事,讓他們來擦屁股,一些人還留了點臉面的,就直接來清涼山我跟前求情,一些就以為我看不見,鬼鬼祟祟做些更錯的事情,殺人滅口斬草除根,手段比起春秋戰事一點不差,有一些更直截了當,認為老子拼死拼活跟徐驍闖下今天的軍功家業,自家孩子殺幾個人欺負幾個娘們算個卵的大事,殺人放火倒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也不想想,當年為什麽會樂意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跟姓徐的去拼命,為什麽殺起當官的那麽毫不猶豫。”

徐驍狠狠灌了一口酒,笑問道:“爹本來想讓義山做些事情,可義山說你死活不讓,你是怎麽想的?”

徐鳳年平靜道:“你這輩子惡名昭彰,罵名還嫌不夠多?也就在北涼舊將舊卒那裏還留下點好名聲,你不怕別人罵你不念舊情過河拆橋,我怕。那些新帝登基前,先帝趕緊幫忙先拔除掉功勛老人的帝王心術,你就別用在北涼身上了。換我來做,你多少能心安理得一點,我就更有沒什麽負擔,鐘洪武不過是殺雞儆猴,以後在北涼,人情是人情,規矩是規矩,誰拿人情跟我壞規矩,我就讓他卷鋪蓋滾蛋。這次回北涼,等我先去西邊荒漠,籠絡那十數萬上馬可戰的罪民,然後我就要走遍北涼轄境,我就不信離陽江湖走過,北莽也走過,還走不下來一個自家的北涼。”

徐驍欣慰點頭,只是喝酒。

徐驍咽下最後一口烈酒,晃了晃空壺,輕聲說道:“到了北涼,先別急著去收攏那些義山扶植起來的罪民勢力,先陪爹看一看北涼鐵騎,行不行?”

徐鳳年咬了咬嘴唇,笑道:“哪有當爹的總是問兒子行不行?”

徐驍丟了酒壺到湖中,也笑道:“哪有當爹的三番五次讓兒子出去涉險?”

徐驍雙手插袖,擡頭看了眼天色,眯眼道:“上次可能是忙著一路殺人,沒覺得,這回才知道南邊陰冷到骨子裏,爹老嘍。”

徐鳳年默默摘下紅狐皮帽,壓在徐驍頭上,輕輕往下拉嚴實,遮住老人的耳朵。

老人動了動嘴唇,猛然轉過身。

似乎是不想讓兒子看到他的老淚縱橫,他的英雄遲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