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父子並行

北涼道涼陵兩州門戶大開,各地城池要隘幾乎同時寬松了門禁,不光是士子得以魚貫入涼,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都前往北涼富貴險中求。一支騎隊由毗鄰夔門劍閣的米倉嶺道,沿西北方向悄悄進入陵州,騎隊人數寥寥五六人,都是大老爺們,不見半點脂粉。馬政驛路都逐漸縮減凋敝,不復春秋戰火硝煙時盛況,不過位於蜀涼之間的米倉嶺道,哪怕山路崎嶇,驛道仍是每年耗費重金,修繕得極為完善,比之春秋期間猶有過之,這對兩地商販而言不過是一樁無需深思的天大幸事,可在有心人看來,是北涼鐵騎長驅南下,還是蜀地精兵長驅北上,無非是一線之隔,騎隊在一座視野開闊的山頭駐足南望,為首老人握著馬鞭往劍閣那邊指了指,笑道:“原本按照義山的謀劃,夔門雄關有數千輕騎為汪家父子把持,加上青城山所藏六千精銳甲士,裏應外合,咱們北涼假如真有吞並中原的野心,或者說朝廷那邊逼得太狠了,別的不說,西蜀南詔這一條西線,三月之內,可盡在我手。可陳芝豹既然孤身赴蜀,雖說還沒有被封蜀王,暫時還在當那個狗屁倒灶的兵部尚書,但是只要將來他去蜀地治政幾年,這一斷,嘿,北涼就像一個人腋下生惡瘡,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難受得很呐。”

除了言語之間氣吞如虎的佝僂老人,還有世子殿下徐鳳年,北涼新騎軍統領袁左宗,即將出任陵州實職副將軍的韓嶗山與徐偃兵,並肩而停,一同南望西蜀。徐驍策馬在米倉嶺道山路之巔,在春神湖戰艦上戴了那頂紅狐皮帽後,羈旅途中就再沒有摘下過。徐驍調轉馬頭,“先前祿球兒引薦,我也見過了神往已久的南唐舊將顧大祖,經他這個外人一說,才知道咱們北涼地域不大,還有這麽多講究門道,按照他的方輿紀要,北涼道可化為三區十四塊地形,一目了然,按照顧大祖的講法,北涼占據天下上遊,跟各地氣息相通,可制天下之命,以前只聽義山說北涼在大秦一統後,歷史上足足有戰事一千二百八十一次,是當之無愧的千戰之地,不過義山不信天命鬼神之說,再者我也知義山心底,是不贊成北涼以獅子搏兔之勢侵襲中原,再讓中原硝煙四起,所以這些年,其實他活得也不痛快。”

腰間佩一柄北涼刀的徐鳳年笑道:“師父總說世之才雄,須藉知識制之,則豪氣不暴縱,可以順勢成事。這可是實實在在的良苦用心,不說你在春秋戰事裏的惡名昭彰,就咱們徐家的出身,就算有黃三甲這老神棍倒騰出什麽瑞兆,也根本不頂用,天下士子和民心,都不會倒向徐家。如今讀書人尤其是不得志寒士紛紛湧入北涼,那也是因為北涼打出為中原鎮守西北的旗號,給了他們一個台階下,否則你看誰樂意來北涼當官。”

徐驍擡手用馬鞭推了推皮帽,嘿嘿笑道:“誰讓爹早生了幾百年,義山說晚生幾百年,讓天下寒士得勢,門閥根基徹底毀去,對於皇命正統一事不再像如今這般苛求,那就是皇帝寶座誰都坐得的大好光景,老百姓嘛,誰還在乎你姓什麽,只要給他們太平日子過,那就認誰。誰坐龍椅誰不坐,他們才不在乎。不過話說回來,你爹這些年也就只在軍中還剩下些積威,不說中原,就是在北涼,如果哪天被北莽鐵騎碾壓得支離破碎,萬一北莽有人可以治政有方,大部分百姓,過不了幾年,也就全然不念徐家替他們二十年看家護院的情分了。說起這個,爹越是覺得西壘壁一戰,贏得僥幸,中原大地,西楚有心復國的遺民,可真是野火燒不盡,前赴後繼,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死字怎麽寫的,以後恐怕很難再凝聚起這麽一國民心了。咱們北涼,不說比起西楚,就算跟西蜀比,還是差了很多,這得怪爹,馬上打天下湊合,下馬以後,就馬虎了。治理天下,終歸是讀書人的本事,他們最擅長,爹以前還不覺得,現在真是不服氣不行。爹年輕的時候吃了他們太多虧,每次瞧見他們道貌岸然的嘴臉,就忍不住想揍一頓,所以將來跟士子書生打交道,就看你的了,千萬別學爹,脾氣一定要好些。”

徐鳳年笑著點頭,“幽西高原,幽北平原,涼西走廊,祁連山地,隴東隴西,賀蘭山地,等等,共計十四地,既然顧大祖高屋建瓴細致劃分出了北涼戰區,以後我安置心腹將領,就可以有的放矢。然後慢慢將治理政事的讀書人圍困其中,各司其職,有邊關雄兵戊守,厚餡兒包肉,北涼不容易亂。這趟士子北奔,肯定夾雜有很多趙室眼線,我倒想看一看他們能有多高的搗亂道行。北涼有北涼的局限,卻也有北涼的獨到優勢,只要三十萬鐵騎在,足可自保,北涼除了涼西走廊是膏腴之地,其余諸地大多物產不豐,有糧儲之憂,關東漕運更是一直為朝廷鉗制,但良將勁卒,東西河隴自古人才輩出,便是張巨鹿一幹廟堂大佬也眼饞,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就算餓著肚皮,也能把北涼以外的所謂的百戰之兵打得哭爹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