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以北

人去攤空,只留下徐鳳年跟那只沒了籠包的竹屜,先前那位四方道人如同“一氣化三清”出來的三位麒麟真人,不論誰出現在面前,皆可算是北莽國師。徐鳳年知道交出這枚銅錢意味著什麽,怔怔出神,滿腦子都是那四句話。武當山是他徐鳳年的福地,毋庸置疑,若非老掌教王重樓的大黃庭,那他也就沒法子在後來走下那兩座江湖,而且如今有李玉斧坐鎮大蓮花峰,武當已有中興跡象。只是逍遙遊後,他告訴了李玉斧在出竅神遊裏見著的河畔稚童,這會兒李玉斧還沒有回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找著了那孩子。在牯牛降大雪坪頂,軒轅敬城告誡過他不要讓黃蠻兒躋身天象境,以徐鳳年的心性,別說天象,他甚至都不敢讓黃蠻兒躋身指玄,所以就直接把話跟徐龍象說死了,不許進入那只跟天象一境之隔的指玄,至於麒麟真人所謂的一線生機,天機難測,徐鳳年也不知為何物。至於關於自己什麽陸地神仙,什麽王仙芝,徐鳳年反而想得不深,袁青山最後讖語李玉斧會在助人飛升後,斬盡坐雲垂釣的仙人,為世間修行人關上天門,從此仙人是仙人,世間是世間,兩相厭也好兩相歡也罷,也都要各自遙不可及,徐鳳年對此就更不感興趣了,只要騎牛的轉世後,能夠趕在此之前成功飛升,那就沒有問題。家事國事天下事,既然是徐驍的嫡長子,既然姓了徐,三件事早就混淆不清了。別的藩王世子,世襲罔替就到頭,大不了就是由父輩的藩王降爵為郡王,可北涼以北,卻有北莽百萬控弦之士虎視眈眈。

徐偃兵輕聲說道:“如此近距離,若是袁青山有心要殺殿下,我未必能攔得住。”

徐鳳年笑道:“所以我才幹脆讓徐叔叔去買這屜包子,好讓麒麟真人知道誠意。”

徐偃兵有些遺憾,如果不是殿下在身邊需要護駕,被他遇上了陸地神仙無疑的北莽國師,不拿來試試手真是浪費了。

徐鳳年猛然站起身,臉上紫金兩色交替浮現,霞光熠熠,苦澀道:“耽誤了不少功夫,麻煩徐叔叔送我一程去倒馬關。”

徐偃兵也察覺到世子殿下的異樣,笑了笑,拎住徐鳳年的衣領,輕喝一聲,就將他狠狠砸向倒馬關城頭。

倒馬關城頭陵州副將石遷高跟別駕李桂翁悄然相視,都從對方眼中瞧出了忐忑不安,如此一來,性情豪放的石遷高,愈發焦躁,因為身邊李桂翁是出了名的陵州泥塑菩薩,極少流露出慌張情緒。他們二人都是大將軍的心腹,石遷高當年在景河一役,幾近戰死,是被徐驍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守了他兩天一夜,竟然還真被石遷高從鬼門關還魂回到了陽間,他總說自己欠了大將軍一條命,後來身為鷓鴣營都統的次子石黎平戰死沙場,石遷高也從未有過半點悔恨。李桂翁出自北涼本地豪橫門第,屬於豪閥“洛陽李”的一支,數百年來,不論是歌舞升平還是兵荒馬亂,每年都會有家族子弟前往古城洛陽祭祖拜圖。徐驍就藩北涼後,李家第一個投靠徐家,李桂翁擅做詞令,為聽潮閣李義山推崇,只不過當年李家做了樁弄巧成拙的蠢事,才跟那位北涼首席謀士斷了香火情。石遷高跟李桂翁的著急情緒逐漸蔓延到了周顯韓濤這邊,若真是出了意外狀況,牽連到這次北涼大閱,他們一個折沖副尉一個雜號校尉,扛不下來這份天大罪責。石遷高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城頭上轉彎打圈,右拳一下下砸在左手心上,李桂翁稍好一些,但也踮起腳尖,望向驛路遠處。倒馬關頭號公子哥周自如丟了個眼神給老爹,周顯輕輕來到兒子身邊,周自如低聲詢問是否需要派遣遊騎去探查情況,結果挨了老爹一記怒目相視,周自如很快回過味,這類秘密軍情,哪裏輪得到他們倒馬關去自作多情地瞎摻和,官場嘛,不做便無功,可撐死了就是不升官,但如果是多做多錯,那可就要丟官帽子的。

城頭劇烈晃動了一下,李桂翁一個踉蹌,差點跌倒,揉了揉眼睛,好像先前看到一物撞上了城頭。攻城車拋來的巨石?石遷高快步走到城墻邊上,探出腦袋一看,瞪大眼睛。

一個人“嵌入”了城墻,而且這家夥似乎還活著!

掉在坑裏的徐鳳年長長吐出一口紫金霧氣,舒服多了,離開墻上窟窿,一手抓在壁上,輕輕飄到城頭。周顯韓濤兩位如臨大敵,迅猛抽刀,就要擒拿下這名來歷不明的刺客,城墻下邊的精銳甲士也紛紛湧上城頭。不料品秩最高的石遷高跟李桂翁都立即跪下,口呼參見世子殿下。尤其是別駕大人的打袖功夫,很見功底,既不耽誤行雲流水的觀感,又能給人一種小心翼翼的恭敬做派,文官要想當到這個境界,沒有五品以上,萬萬不會有這等火候。周顯韓濤自是拍馬不及,不過聽到世子殿下四個字後,嚇得腳軟,順勢就跪拜下去,自報官職,嘶聲竭力,把吃奶的勁頭都搬出來,兩位存心比試誰吼得更洪亮一點。李桂翁耳邊就跟炸雷一般,讓這位幽州別駕哭笑不得。徐鳳年笑著讓眾人起身,看到了周自如,當初他戴著面皮出入倒馬關,這位周大公子當然認不出自己,趙右松跟小胖墩兩個孩子之所以能夠“認出”,那都是迷迷糊糊靠著他的佩刀和嗓音。徐鳳年跟石遷高和李桂翁客套寒暄了幾句,走下城頭的時候,周顯有意壯著膽子讓兒子跟在身邊,想著在世子殿下眼前盡量湊近了混個熟臉,也不指望能跟殿下搭腔,有個馬虎的印象就知足,不曾想世子殿下轉過頭,開了金口,“周自如,本世子去年進出北莽,就是從倒馬關這兒路過,知曉你帶兵不錯,回頭本世子跟皇甫枰說一聲,讓你給他當親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