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太安城兩笑兩白衣(第2/5頁)

三家人知根知底,加上有元虢在,根本沒有什麽忌諱,韓醒言皺眉低聲道:“元叔,雖說晉祭酒嗜好對北涼倒戈一擊,憑此來在朝野上下掙取名望清譽,吃相有些下作,可終歸有益於朝廷社稷,而他也確有許多高屋建瓴的高明見地,讓人忍不住要拍案叫絕,他跟姚大家在國子監內外都要針尖對麥芒,這對左仆射大人是好事啊,為何要大打出手?就不怕傳入陛下耳中?”

元虢哧溜喝了口燒酒,下意識揉了揉耳朵,笑道:“桓老爺子哪裏會在乎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們啊,太年輕,當年我與你們爹入朝為官的時候,首輔大人的脾氣奇好,差的反而是桓老爺子,元叔叔當年可沒少被老爺子揪著耳朵痛罵。對了,桓老爺子揍晉蘭亭這事兒,你們聽過就算,在這屋子裏為止,傳出去就不好了,否則我得被你們爹念叨得頭疼。”

元虢看到殷長庚欲言又止,一口喝光杯中酒,大呼痛快,伸出酒杯讓韓醒言添了滿滿一杯,抓起一粒花生米丟入酒杯,酒是佳釀,能掛杯,所以酒水哪怕已經高出杯口,仍是沒有溢出絲毫,侍郎大人低頭望著漣漪,有些恍惚,擡頭後恢復平靜,輕輕晃著酒杯微笑道:“知道你們最想問什麽,這件事呢,也不是不能說,只不過……”

正在逗弄殷茂春孫子的女俠沒好氣道:“我就當沒聽見。”

元虢嘿嘿一笑,又是仰頭一口喝盡烈酒,嚼著那顆酒味十足的花生米,一臉陶醉道:“武封十八,厲字呢,本是貨真價實的惡謚,宋老夫子撰寫《解謚》的時候,是先帝授意要將這個字改惡為美,只不過在十八美謚中墊底,老首輔,也就是元叔叔恩師的恩師,嗯,就是咱們張女俠她爹的師父,一直對北涼王怨氣極大,先帝此舉未嘗沒有一份獨到心思。這份心思,直到今年的驚蟄,才算浮出水面。當今陛下頒賜下此字,更是用了心的。以陛下的氣度,自不會給徐大將軍什麽惡謚,其它十七字美謚,如果大大方方給了的話,那日大殿上可就要亂成一鍋粥嘍。說過了朝廷,再來說說北涼,從世子殿下世襲罔替成為北涼王的那個年輕人,對於這麽個不上不下的謚號,接還是不接?不接聖旨的話……”

韓醒言笑道:“這廝難道想告訴天下他們徐家要造反?”

元虢放下酒杯,對韓醒言的評斷一笑置之,繼續說道:“假若北涼忍氣吞聲接下這道聖旨,以北涼對老藩王的忠心,那個新藩王無疑會失去軍心民心,無異於自拆家門嘍。元叔叔這麽給你們一說,你們覺得那位年紀輕輕的北涼王是接還是不接聖旨?醒言,問你呢!”

韓醒言想了想,笑道:“我打賭那家夥還是不敢不接,無非就是盡量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假裝雲淡風輕,竭力壓制謚號一事。”

殷長庚皺眉道:“難,士子赴涼,可都在看著,北涼道就算阻絕消息,百姓知道得不多,可那麽多士子如何能沒有消息門路。更難難在接了聖旨是不孝,三十萬鐵騎更要輕視新王,不接是不忠,許多趕赴北涼的讀書人也會有想法,反正新藩王注定難做,一個處置不當,還會兩面不討好,裏外不是人。”

元虢瞥了眼張高峽,手指撚動酒杯,輕聲笑道:“這才是朝廷跟北涼新棋局的先手而已,接下來新藩王要守孝三年,朝廷可沒誰願意為新藩王去求一個奪情起復,這個需要耗時三年的中盤,更加讓人頭痛呐。就算熬過了中盤,解決了焦頭爛額的內憂,恐怕就要面臨倉促收官,北莽一旦執意要先打北涼,嘿……”

元虢不再說話了。

韓醒言小聲說道:“聽上去,好像這位新涼王將來的日子挺慘的?”

殷長庚冷笑道:“是極慘。”

元虢離開小榻,搖搖晃晃道:“醉了醉了,找你們爹喝解酒茶去。”

元虢雙手習慣性揉著耳垂,晃蕩著走出屋子,此時春風仍裹挾寒氣,被風一吹,打了個激靈,轉頭看到張高峽跟在身後,緩了緩步子,自嘲道:“我元虢是‘永徽之春’裏最沒出息的一個,那些年裏桓老爺子罵得最多最兇,也讓首輔大人失望了。”

張高峽冷冷說了一句,就返身去殷長庚韓醒言那邊。

“確實是失望最大!”

元虢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繼續往前走,步履蹣跚。

這位僅是在工部渾渾噩噩擔任侍郎的元榜眼,走到一塊足有兩人高的春神湖巨石前停下,開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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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奇怪,首輔張巨鹿在偌大一個家族裏,既不是什麽嚴父也不是什麽慈父,對家務事從不插手,對待幾位子女,一向抱著自生自滅的冷淡態度,長子好似並未繼承首輔父親的學識才華,碌碌無為,在京畿邊緣的一個人口不足三千戶的下縣擔任縣令,當了整整六年都沒能往上攀爬一步,事實上時至今日,那個州郡的官老爺都還不知道此人就是首輔大人的兒子。次子僅是個書呆子,沒能靠著家族福蔭進入翰林院成為黃門郎,籍籍無名。小兒子只能算是遊手好閑,竟是連半分為惡的膽子都沒有,久而久之,即便他是張首輔的小公子,王遠燃這些家世明明輸他一大截的京城紈絝都不愛帶他一起玩了,覺得這家夥太沒出息,帶出去都嫌丟人現眼。張首輔的幾個女兒嫁得的門戶也平平,每次回娘家,甚至都見不著爹一面,哪怕張巨鹿在家中閑暇無事,也只是在書房雷打不動,從不露面,幾個女兒只敢帶著那些見著首輔老丈人都站不穩的丈夫,站在書房門口隔著房門,怯生生問安幾句,張首輔頂多就是不輕不重嗯一聲,很多時候幹脆理都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