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天下大亂

陵州南境的肥壽城是離陽漕運的西北終點,青州的襄樊則位於這條帝國補給線的中樞,因此朝廷要精準拿捏住北涼的七寸,就必須要有靖安王趙珣的配合,就目前而言,擔任中書省左仆射的坦坦翁很滿意襄樊方面的動作,為此跟朝廷討要了一份破例擢升,同樣也是不合規矩的授銜,把靖安王府幕後的陸詡大大方方請到了台前,賜翰林講學,即尋常百姓所謂的大黃門郎,並且特準其不用去京城赴任當差。先前北涼陳錫亮曾暫居肥壽城,跟朝廷漕運副使顧大城拖磨了足足一旬的光景,機關算盡,都沒能讓這位副使大人有絲毫的松口。拂曉時分,一輛簡易馬車由北門駛入肥壽城,在南城的山海碼頭停下,從馬車上走下三名年齡懸殊的男子,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一位相貌清臒的青衫老者,三人站在空落落不見幾艘糧船的冷清碼頭,身材矮小的年輕人腰間佩了柄涼刀,用腳踹了踹一根拴船木樁,眼睛瞄向那座漕糧轉運副使所在的臨時官邸,跟身邊滿頭灰白的年輕公子哥沒好氣說道:“顧大城跟他老爹顧騅號稱河上大小顧貔貅,顧騅當年認了如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師父做義父,父子得以先後擔任漕糧轉運使,據說賺到的銀子都能把一個丙字號糧倉填滿,不過顧大城這家夥貪歸貪,如今朝廷有桓老頭親自盯著他的錢袋子,膽子再肥,也不敢要北涼的一顆銅錢。要我看,這本就是個死局,還不如幹脆宰了姓顧的,以後來幾個轉運使就殺幾個,殺得離陽那邊沒人敢來觸黴頭,到時候咱們北涼自個兒大搖大擺私營漕糧,從肥壽城到襄樊城這一段漕運,大小十六渠,糧倉不下五十座,總有地方豪橫敢跟北涼做買賣的,退一步說,實在不行,咱們就搶嘛,清涼山養了那麽多江湖鷹犬,總不能常年光吃飯不出工,天底下沒這樣的好事。”

可惜微服私訪的北涼王跟墨門巨匠楊光鬥就沒有附和他半個字,僅是沿著山海碼頭的青石地板緩緩散步,走向不遠處的轉運使官邸。官邸建立已經有些年月,加上少有修葺,相較城內的郡守府邸,就愈發顯得破敗不堪。這也怪不得顧家父子不去裝點門面,實在是稍有僭越,就給朝廷言官說成勾結北涼中飽私囊,那還不得往死裏彈劾,就京城裏算有大宦官撐腰也不頂用,在這種事情上誰說情誰找死。轉運使府邸外圍有柵欄,十幾名披甲士卒都有點風聲鶴唳的感覺,眼神畏縮。一些個出生當地的頑劣稚童往柵欄裏頭不斷扔石子,也沒有任何一名甲士膽敢聲張,實在無聊,就只好苦中作樂,趁著官老爺不在場,用鐵矛去挑落石子,讓那幫本就玩心很重的孩童更是樂此不疲,四處找石子往裏丟擲。徐鳳年站在離柵欄幾丈外的地方,輕聲說道:“朝廷在漕運一事上刁難北涼,也不全是試探我的底線,實在是西楚復國在即,到時候各地勤王之師雖說不敢獅子大開口,可總得保證他們能填飽肚子,弓弩一響,那就是黃金萬兩,打仗,說到底還是比拼家底,否則一沒錢二沒糧,顧劍棠就算空有幾十萬大軍幹瞪眼,也熬不過有孫希濟在內運籌帷幄、曹長卿在外統兵征戰的新西楚,很多人都說當年西楚若是早些下定決心,在西壘壁之前,早早讓曹長卿分去葉白夔的兵權,離陽要徹底平定春秋,起碼要晚上個五年十年的。”

楊光鬥微笑道:“西楚復國一事,楊某曾做過無數次推演,有的打,一時半會兒肯定結束不掉。”

徐鳳年點頭道:“天下賦稅六出西楚,這些年離陽可是把西楚給壓榨得夠慘,再富饒的地方也經不起這麽殺雞取卵,不過元本溪碧眼兒這撥人本來就存心要逼著西楚去反,顧劍棠跟顧廬也是做夢都想著能跟西楚打起來,太平盛世文官享福,武將就只能吃老本,所以趙家天子趕緊給趙右齡殷茂春這些廟堂重臣找點事情做,要麽去考評官員,要麽去主持科舉,省得到時候精力太旺盛,只能用在拖後腿上。這麽多年,朝廷有意在西楚周邊削弱兵防,一方面讓西楚覺得復國有望,另一方面就要用心險惡些了,幾大藩王裏頭不去說路途遙遠的膠東王趙睢,就說淮南王趙英跟靖安王趙衡這幾位,都屬於相對勢弱的藩王,但是手頭上還剩下了少則四五千多則一萬多的精兵,讓他們去靖難平亂,就是不得不被朝廷牽著鼻子走的陽謀,老老實實跑去西楚邊境上把精兵都打得一幹二凈,這樣陰毒的削藩舉措,肯定是元本溪的主意。等到西楚事了,廣陵王趙毅要跟西楚正面交鋒,那一身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肥肉,經此一戰,得割掉大半秋膘,運氣不好,一兵一卒都留不下,我都替他感到肉疼。遼東趙睢本就被顧劍棠彈壓得喘不過氣,那麽就只留下我跟燕敕王趙炳仍然不受管束,但是北莽多善解人意,跟離陽心有靈犀,馬上要跟北涼死磕,你打你的西楚,我打我的北涼,大家各做各的,我都懷疑元本溪跟那個太平令是不是一夥的。說到底,就只有趙鑄他老爹這一位大藩王還能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