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跟天下百姓要了一壺酒(第4/5頁)

這個很容易的的確確在逐漸衰老,但是始終讓人忘卻歲數的老人,不貪錢財,不好美色,不喜珍饈,不尚清談,不崇佛道,不傳詩作,所有有心之人都在等他自己犯錯,可是他沒有。

他就那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來往於府邸皇宮,枯燥乏味,並且無懈可擊。整整二十年,再沒有誰能夠被稱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張巨鹿擡起頭,放好筷子,看到一張熟悉的清麗面龐,她坐在桌對面,托著腮幫,跟她的娘親年輕時候,一樣的巧笑倩兮。

首輔大人輕聲笑道:“我這一喝酒,都驚動張大女俠了?”

張高峽還是雙手托著腮幫,眨了眨眼眸。

張巨鹿笑道:“說吧,除了看爹,還有什麽事情要求爹的,這次破例先答應下來。”

張高峽嘻嘻笑道:“小嫂子剛剛跟我訴苦呢,說二哥在今年春,三天兩頭跑出去跟人借錢喝花酒不說,還有納妾的念頭,納妾也就罷了,那女子還是青樓女子,小嫂子勸不了犯犟的三哥,就只好拉上我到她陣營。我去偷偷見過那女子,青樓不青樓的無所謂,不過水性楊花倒是真的。爹,你就不怕有辱家門啊?”

張巨鹿皺了皺眉頭。

張高峽提高嗓音,“爹,你可答應過女兒了。”

張巨鹿眉頭舒展,點了點頭。

原本不抱半點期望的張高峽瞪大眼眸,可是更匪夷所思的事情還在後頭,在外是首輔大人在家更是首輔大人的老爹,竟然開口說道:“去你三哥府上看一看。”

張高峽喜出望外,要知道他們兄妹四人的親爹當真是一點都不像個父親,除了她這個女兒還好,三個哥哥都已算是成家立業,他們當年的娶妻生子,張巨鹿都不曾露面,不管首輔大人的三個兒子各自是出息還是惹禍,從不搭理,京城上下都笑話那三位明明出身煊赫卻無依無靠的世家子,多半是路上隨手撿來的孩子。張高峽的三哥是張首輔最不成材的小兒子,遊手好閑,沒人樂意帶這個膽小鬼玩耍,他就經常隨身攜帶鴿哨,在太安城裏瞎轉悠。大哥好歹步入仕途,雖說攀升緩慢,好歹勉強算是子承父業,二哥是個貨真價實的書呆子,倒也還湊合,三哥張邊關可謂裏外不是人,混得最差,在家裏不受首輔老爹的待見是肯定的,而且京城大點的紈絝都不屑跟他做酒肉朋友。張高峽比誰都清楚,三個哥哥,在他們的心底,無比希望這個沉默寡言的父親,能夠正眼看他們一眼,不奢望有任何稱贊,但哪怕是罵一句也好。

張巨鹿走出酒樓,突然“言而無信”,說道:“不去了。”

張高峽苦著臉,可憐兮兮。

張巨鹿笑道:“雖然不去,但你帶句話給邊關,天天靠著他大哥二哥那點俸祿花天酒地,不是個事情,他不是想要投軍入伍嗎,爹跟顧劍棠說一聲,讓他去遼東。還有,家裏不養閑人,你這心野的丫頭,出京玩去,至於去哪兒,你走哪兒算哪兒,隨你,別寫信來跟爹要銀子就行。”

張高峽眼睛一亮,雀躍道:“真的?”

張巨鹿輕輕點了點頭。

張高峽冷不丁冒出一句,大煞風景,“爹,你沒生病吧?是桓伯伯今天把你氣壞了?女兒這就給你找回場子,看我不把桓府吃窮喝窮!”

首輔大人柔聲笑道:“出息!”

然後補了一句:“事先說好,離陽哪裏都去得,北涼道第一個去不得,燕敕道第二個去不得,廣陵道第三個去不得。”

張高峽哦了一聲,扳手指說道:“江南道第四個去不得,兩遼第五個去不得……”

她一口氣把離陽諸道都給數完了,笑道:“那我還是留在家裏混吃混喝一輩子不嫁人算了,反正哪裏也去不得。”

張巨鹿氣從如履薄冰的酒樓掌櫃手中接過馬韁繩,遞給女兒,笑道:“少跟爹油嘴滑舌,趕緊去給你的小嫂子報喜。”

張高峽做了個鬼臉,翻身上馬,一騎絕塵而去。

張巨鹿站在原地,那個掌櫃哪裏敢計較首輔大人忘了結賬付錢,再說首輔大人在的時候,是沒人敢來找死,但是掌櫃的敢保證明天酒樓別說坐的地方,連站的地方都不會剩下。

掌櫃的已經悄然轉身,卻被首輔大人輕聲喊住,掌櫃的臉色僵硬轉身,手足無措。

張巨鹿微笑道:“掌櫃的,白吃白喝你一頓酒,別介意。”

掌櫃的使勁搖晃腦袋,打死不說一個字。

張巨鹿走向護衛森嚴的馬車,用只有自己才聽到的嗓音,自言自語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兩不相欠。我張巨鹿最後跟天下百姓無非是要了一壺酒喝,不算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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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野上下,這次都使勁盯著藩王靖難,哪位最早出兵,哪位出兵最多,誰的兵馬最為雄壯,誰的人馬最是老弱殘兵,都被市井巷弄津津樂道。幾大藩王中,膠東王趙睢為朝廷明令按兵不動,老老實實盯著邊關,這沒什麽值得老百姓去大談特談的嚼頭。廣陵王趙毅本就是局中人,西楚復國就發生在他轄境內,沒有太多浮想聯翩的余地。一直最為軟弱並且傳言瘋癲的淮南王趙英出兵六千,傾巢而出,讓人刮目相看。燕敕道出兵最早,只是這位僅僅屈居老涼王之下的藩王趙炳,竟然只是讓世子殿下趙鑄領了一千騎前往廣陵道,何況一路北上,穿境過州,雞飛狗跳,最能讓離陽街頭巷尾聊上幾句。年輕的靖安王趙珣出兵最晚,兵力多寡暫時不知。至於封王就藩西蜀的上任兵部尚書陳芝豹,沒有半點動靜,是朝廷怕他去了西楚就沒別人的事情了,還是白衣兵仙根本不屑帶兵前往,除了太安城的兵部大佬,恐怕無人得知。北涼?離陽這邊沒誰覺得那個比趙珣還年輕的新涼王會這麽好心,都猜測北涼正幸災樂禍,不落井下石就算離陽的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