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道士下山挑山

軒轅青鋒眼睜睜看著那條拳罡長虹撲面而來,無能為力。

恐怕在二品小宗師眼中,這位大雪坪女主人都有點不堪一擊的嫌疑。

尋常武夫覺得只要僥幸躋身天象境界,體內氣機就可貫通天地,便可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種認知不能說錯,只算說對了一半,天象境高手終歸不是逍遙人間的陸地神仙,這一層境界的高手,高樹露曾經比喻為架起青雲梯,距離下一層的坐於昆侖之巔觀滄海,顯然有差別,一個仍然在登山,一個則已登頂,因此只要有人壞去這架平步青雲的梯子,就只能止步不前,韓貂寺擅長斬殺天象,正因為這只人貓的指玄,最適合拆梯。只不過韓生宣得靠近身肉搏去抽絲剝繭,王仙芝則不然,從頭到尾,這位武帝城城主都沒有跟軒轅青鋒如何貼身,徒手裂鎖,青龍入水,以及先後兩拳,哪怕加上那段走崖路程,兩者之間的距離都不算近。

這一刻,軒轅青鋒腦袋空空,竟是什麽都想不起來。記不起徽山的滿隴桂雨,記不起女兒紅的綿長醇香,記不起大雪坪上的那場暴雨。

當她悠悠吐出一口濁氣,等於卸掉最後一口氣,任由僅剩氣機潰散,連帶著那一襲紫衣愈發隨風飄搖。軒轅青鋒閉上眼睛,心如止水,最後一個念頭便是,兩清了。小時候不諳世事,總喜歡跟那個書呆子父親問這問那,不知怎麽就問到了男女情愛,父親歷來喜好解字,便以清字解情字,兩字偏旁分別是水和心,何時做到心如止水,何時就算真正放下,才算徹底兩清。

王仙芝站在崖頂,看到長虹所撞處的紫衣,皺了皺眉頭,這女子臨死有悟,可惜太晚了。

王仙芝不是不可以更改主意,自行打爛拳罡,留下女子一條性命,可老人東臨碣石一甲子,已經懶得等待江湖上下一個新浪頭的拍岸。

就在白虹拳罡即將把軒轅青鋒炸爛的瞬間,王仙芝猛然轉頭,遙望廣陵江左岸,視野所及,可以看到一名中年道士奔至鐵鎖沉江的遺址鐵柱附近,然後高高一躍跨過寬闊的江面,提劍落腳在對岸的另一座鐵柱,身形奇快,便是真正做到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王仙芝,也忍不住有些刮目相看,單說輕功,道士的一步跨江已經遠非踏雪無痕可以形容,可道士不僅於此,人已至,劍氣才至,這才是仙人禦劍的精髓之一。只見那條去勢迅猛的拳罡在道士停腳時,毫無征兆地被攔腰斬斷,轉瞬間便煙消雲散,換成十四新劍的宋念卿遞出任何一招,都不至於這麽幹脆利落,哪怕將拳罡斬斷兩截,王仙芝的拳罡借著余威,仍能用前半截硬生生撞死軒轅青鋒,而不是當下的蕩然一空。

王仙芝傲立崖頂,第一時間就猜到了這名練劍道士的身份,劍癡王小屏,一直以劍心精純著稱於世,相傳此人練劍從無定勢,武當八十一峰朝大頂,間隔有遠有近,王小屏練劍從來都是站在一峰之上,劍指另外一峰,峰上有師兄弟隨手拋擲一片落葉,直到劍氣擊葉卻不穿葉,才算圓滿。王仙芝以前在東海靜待天下頂尖武人入城登樓,等了卻沒有等到的,屈指可數,王小屏便是其中之一,因為王仙芝很好奇這位扛起武當劍道的道士,是否有望超出鄧太阿的無雙殺氣。王仙芝對於今天王小屏的突兀出現,以及以劍未出鞘就打碎拳罡,談不上動怒,更沒有惱羞成怒地要痛打落水狗,放著撿了一條命的軒轅青鋒墜入水中不去理睬,即便她因禍得福過了那一關,未來成就在武林中到達高不可攀的高度,都已經不是王仙芝他想要關心的事情。

王仙芝現在只想領教領教王小屏接下來的那一劍。

王小屏站在岸邊,手中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道門桃木劍,仰頭望向那個老人。這個老人自從勝了李淳罡之後,再無旗鼓相當的對手,在王小屏所有練劍之人的心中,這都是一股不可言喻的悶氣,因為他王仙芝是踩在劍道的頭上登頂江湖的。劍林之盛,向來號稱占據一座江湖的半壁江山,等到李淳罡輸了以後,強如新劍神鄧太阿一樣沒能把王仙芝拉下神壇,緊隨其後的劍道大宗師,吳家劍冢素王劍的舊主,東越劍池宋念卿,同樣無法一劍抒發胸臆,只要王仙芝在世一天,劍士就擡不起頭一天,何談一劍事了?

王小屏自幼練劍,就想著有朝一日要問劍武帝城,詢問那個曾經說過一句“我觀世間劍士如伶人”的王仙芝:我輩劍士當真無人?!

王仙芝朗聲道:“王小屏,老夫進入北涼境內之前,只能等你三劍。”

王小屏沒有大聲回復,收回視線,看了眼手中桃木劍,輕聲道:“一劍足矣。”

王仙芝這次趕赴北涼,其實走得並不快,太快了,期待已久的那一戰就會變得毫無意義,但也不能走得過於緩慢,當初姓姜的年輕女子強開天門,王仙芝可以全然不放在心上,可若是換成姓徐的來做,就難說了。黃龍士那唯恐天下不亂的魔頭,將八個亡國的殘留氣運轉入江湖,種種機緣叠起,亂象橫生,先後有曹長卿、鄧太阿、陳芝豹等武學天才一湧而出,不說百年難遇,稱之為五十年一遇並不過分,結果像是在同一個春天中的雨後春筍,絲毫不顧忌來年是否會沒了收成,須知許多事物分大年小年,大年太大,小年就真要小到不行了。這一大撥春筍裏頭,姓徐的年輕人無疑是後起之秀,偏偏他所處位置,就在王仙芝這棵常青老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