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無生離,唯死別

兩軍對峙西壘壁,才熬過該死的梅雨季節,泥濘地面漸硬,一道出自太安城的聖旨不知如何被公之於眾,廣泛散布,宛如一聲夏雷,驀然炸響在大地之上,使得人心搖動。

離陽徐驍之前好不容易用大半徐家鐵騎精銳贏下景河一役,拼光了大楚號稱天下無敵的大戟士,正值氣勢如虹,只差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在西壘壁上一錘定音,然後聖旨一出,功虧一簣,對大楚形成的包圍圈本就沒有徹底完成,此時愈發松動。

用十數萬徐家將士性命換來的一場均勢,轉瞬間就變成危如累卵。

東北防線尚好,畢竟顧劍棠已經滅掉東越,不費吹灰之力,絕大多數顧部精銳猶在,哪怕沒有按約南下策應徐驍大軍,畢竟對大楚而言仍是一柄懸於頭頂的刀鋒。可是南征途中從頭到尾一直規避正面戰場的大將軍趙波當,即便僅是負責構建西北防線這麽輕松的擔子,作為屈指可數有著皇室宗親背景的高官將領,竟然在關鍵時刻撂挑子,一口氣後撤了整整六百裏,似乎打定主意要隔岸觀火,這無疑是把景河一役的巨大戰果雙手奉送出去,趙波當比起南邊西壘壁戰場上殫精竭慮的徐驍,顯然要更早接觸到聖旨,所以當他的大軍連夜火速退至妃子墳六百裏開外的鉛山關之時,明眼人都清楚,真正意義上的兩國定鼎之戰,已經提前浮出水面!

當時兵力還占據優勢的大楚只要重新奪回妃子墳沿線,就可以用不影響西壘壁戰局的兵力去獲得更大的戰略縱深,只要兵力劣勢的徐驍膽敢分兵妃子墳,兵聖葉白夔完全可以率先在西壘壁戰場上吹響號角,從無敗績的葉白夔怎會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視而不見?大楚之所以淪落到當前的困局,就在於徐驍打了一連串近乎孤注一擲的速戰速決,名聲不顯的義子褚祿山正是在這些戰役中脫穎而出,正是這個擅長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褚胖子,用一種蠻橫無理的毒辣手腕把大楚北軍給打懵了,這才幫助陳芝豹理清了北線全部外圍,最終造就了景河大捷,迫使大楚不得不龜縮屯兵西壘壁,以至於空有人和,卻丟了地利。葉白夔身為大楚的定海神針,被譽為一人可當一國的兵法大家,在此時作出了一個為後世史學爭論不休的決定,他放棄了初出茅廬就展露出驚艷軍事才華的曹長卿,而是選擇資歷深重、軍功卓著同時性格穩重的心腹大將蒙鵠,派遣此人率領一支精銳兵馬奔赴妃子墳。

與之爭鋒相對,徐家軍在不得不出兵之前,有一場局限於小範圍的激烈爭執,一向配合默契的兩大軍師趙長陵李義山之間,終於產生了第一次劇烈分歧,陽才趙長陵決意既然我方喪失了一鼓作氣的格局,而且趙家皇帝又下旨不戰則退,那麽以大將軍為統帥的三十萬大軍,就退給離陽看一看,大可以光明正大退至妃子墳,甚至可以退到趙波當駐紮地,順勢“吃掉”這只兵馬,再讓顧劍棠也俯首聽命,解決掉後“顧”之憂,再來跟大楚跟葉白夔決一死戰。而李義山則認為這一退,就是讓僅剩下半口氣的大楚緩回了一口大氣,因此李義山建議果斷分兵,但同時絕對不可多分,兩萬是極限數目。一直溫文爾雅的趙長陵怒不可遏,直斥李義山兒戲,葉白夔明擺著比大將軍更早獲知聖旨和趙波當的撤軍,大楚從本就擁擠不堪的西壘壁東邊分割出去四五萬人,不會傷筋動骨,但是大將軍這邊的兩萬人,既有損於大將軍在兩軍對壘中的勝算,又是杯水車薪的昏聵舉措,更無異於去妃子墳白白送死。

氣氛凝重的軍帳之中,掛有一張大楚形勢地圖,被朱筆炭筆圈出一條條象征攻守的紅黑雙色,桌上用以精準計時的行軍箭漏則在緩緩滴水。

帳內,站著三十幾歲就已經可以關系天下歸屬的徐驍,一直在大帳內運籌帷幄的趙長陵和李義山,緊急召喚入帳的三位義子,陳芝豹,袁左宗與褚祿山,還有一批步騎兩軍的功勛統領,有跟姐姐一起來自吳家劍冢的劍士吳起,他算是陳芝豹的半個兵學師父,還有在騎軍中聲望不輸大將軍小舅子吳起的徐璞,是徐家軍中頗為罕見的儒將,有將軍鐘洪武,還有新得綽號“步步成營”的步軍新銳燕文鸞,以及劉元季尉鐵山諸位將領。可以說帳內這十幾號人要是被成功刺殺,只需要死一半,整個天下就會是大楚的囊中之物。

徐鳳年轉過身,望著這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正是他們為徐驍打下了江山。

他們都沒有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地圖下,手指沿著那些條紅黑行軍路線輕輕抹過。武當蓮花峰頂,一心兩用夢春秋,三“人”各自入春秋看春秋,其中這個“他”出現在慘烈的景河一役中,然後一路跟隨到了西壘壁。只是在他眼中,春秋中的人和物,顏色只分黑白,他的喜怒哀樂,不會絲毫影響春秋的局中人。此時,鐘洪武還未一手掌權北涼騎軍,在他之前猶有吳起徐璞兩座大山,燕文鸞已經瞎了一眼,但在大帳之內數他是最是新人新面孔。褚祿山比起以後的祿球兒,似乎要清瘦幾十斤,戾氣十足,不像十幾年後的那般時時掛著諂媚笑臉。成名已久的白熊袁左宗大概是顧不上打理胡須,胡渣子厚密,愈發英氣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