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武無第二(第2/4頁)

“都是要死的人了,還想著徐家繼續給朝廷鎮守西北門戶?人之將死其言也真,看來以往老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自然不是給趙家天子守國門,甚至不是給中原百姓,無非是徐驍傳來下的家業,我答應過他要扛下,就這麽簡單。在這之上,南邊能夠少遭罪少死人,總歸是好事。”

“先有陳芝豹後有王仙芝,這兩座大山,不比趙家皇帝面對的徐驍張巨鹿那兩座低多少了,這裏頭的恩怨,你可明了?”

“削藩是大勢所趨,只不過徐趙兩家站在了對立面而已,我從不否認太安城那位是個明君,相反,他不但可以像祖輩那樣開國,也可以讓王朝中興,就算擱在一個王朝末尾,說不定也能力挽狂瀾延續國祚,可這不妨礙我跟他是死敵。不過他要張巨鹿不得善終,應該屬於逆流而行,在野之民的寒庶子弟,不斷湧入廟堂,擠掉華族門閥的位置,不是他可以一力抵擋的。前輩用二十年時間,鏟翻了春秋田地,師父李義山就贊不絕口。永徽末年,前輩第三次潛入北涼,跟陳芝豹見過之後,徐驍曾經暗中調動了拂水社大半精銳和七百秋水輕騎,由祿球兒和徐偃兵親自帶隊,勢必要留下前輩,只是師父決意攔阻,才沒有出動。”

“還有這回事?”

“嗯。”

“私下有很多人稱贊老夫,但唯獨李義山點評的‘高世之志,超世之才’,才算一語中的。你可知道為何?”

“不知。”

閑談中,兩個“徐鳳年”一個鯨吞一般吸納呵呵姑娘體內的劫數,一個幫她灌輸填補神意。

黃龍士微笑道:“不知無妨。在另外一本書上,有個叫孔稚珪的古人,寫了一篇叫《北山移文》的古文,其中八字,甚合我心,‘風情張日,霜氣橫秋’,後世黃庭堅加以延伸,寫下一句,‘少年才華接貴遊,老來忠義氣橫秋’。”

兩位徐鳳年都有些費解,但也沒有去深思什麽。

黃龍士想了想,伸出手掌抹平了腳邊的黃沙地面,用手指寫下十四字,侯家燈火貧家月,一樣元宵兩樣看。

老人隨後喃喃自語道:“可謂旨味雋永,極見世情。”

身為忘憂之人的徐鳳年魂魄點了點頭。

黃龍士繼續以手指做筆,用沙地做紙,寫下第二句,可與人言無二三,魚自知水寒水暖;不得意事常八九,春不管花開花落。

借了王小屏一劍的徐鳳年魂魄,一笑置之。

黃龍士迅速寫下第三句,數無終窮,人無長厄。老人然後擡頭望向徐鳳年。

徐鳳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黃龍士低頭看著懷裏那個從鬼門關轉身而返的小閨女,輕聲道:“老夫曾經親自用溫華算計你,你不記恨?”

“怎會不記恨,只是仇分大小,報仇有先後,來不及報仇而已。”

“該是此理。”

黃龍士點頭道:“先前說及某本書上的詩詞,就老匹夫王仙芝而言,已經算是老氣凜盛橫貫秋空,可他百歲高齡,又身為天下第一人,到頭來欺負一個還沒到而立之年的後輩,終歸不是厚道的舉動。”

提刹那槍趕赴戰場的那個徐鳳年,溫柔凝視著呵呵姑娘,“人人有人人的活法,但有些根本的道理是相通的,只不過王仙芝有一句話把所有話都堵死了,他的拳頭硬,就可以不聽別人的道理。我既然輸了,也就沒有法子說理。”

話說到這裏,呵呵姑娘已經快要醒來,兩個徐鳳年盡了人事,就站起身,颯然離去。

黃龍士見著兩位遠去,這才神情凝重起來,看了眼天色,輕輕放下悠悠然睜眼的閨女,站起身,自言自語道:“老夫信不過誰,習慣了以最大惡意揣測他人,你徐鳳年身臨無所退轉之地,做事依舊讓老夫滿意,看來老夫以往確實看錯了你。”

黃龍士笑著轉頭,看似在自問自答,“徐鳳年,你肯定不知道最後一位神遊春秋之人,之所以出不了春秋,是給老夫刻意合上了這部書,因此才走不出那一頁。事已至此,老夫也不好再藏著掖著,既是幫你也是幫己。”

老人感慨道:“大夢誰先覺?平生自知。”

黃龍士深呼吸一口氣,“老夫早可成就儒聖境界,一直故意壓著而已,否則也不至於在春秋之後,才出了一個轉瞬即逝的軒轅敬城。老夫就送你一場真真正正的逍遙遊。”

黃龍士擡起手臂,筆劃勾勒,指指點點。

寫下了八個字。

“我寫春秋以敬天地!”

翻書開門。

黃龍士身後果真如開大門,一人從中跨步走出,輕聲答道:“天地自然敬我。”

※※※

朝辭白帝彩雲間。

白帝,在古書上即是五位天帝之一,掌管一切西方神祇。

王仙芝望著頭頂彩雲聚散,偶有所悟,大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難怪冥冥之中會與那北方之神的真武大帝不對付,當初真武法相降臨春神湖的舉措,身在武帝城中的王仙芝就深惡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