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讀書種子

徐鳳年原本是想就此別過,繞過黃花關進入涼州,可李茂貞哪裏肯放過他,死纏爛打給拐進了遊擊將軍府邸,連劉恭仁幾個也沒能躲過一劫,府上大擺筵席,李茂貞喊上了嫡長子李厚師,老校尉不敢如何灌酒新涼王,可對劉恭仁就不客氣了,加之李茂貞這種官場酒缸裏浸泡出來的老酒蟲,喝酒勸酒躲酒都爐火純青,屯田司幾位年輕俊彥起先還想著盡量在年輕藩王面前保持清醒,結果很快就喝趴下,劉恭仁酩酊大醉後擊碗而歌,是郁鸞刀的那支《涼州大馬》,一場酒宴盡歡而散。李茂貞自己也喝得熏醉,只能由李厚師幫徐鳳年送出黃花關,出府之時,還有個面目清秀的儒衫少年鬼鬼祟祟跟在後頭,正值壯年的李厚師一臉無奈,跟徐鳳年解釋那是自己的幼子李景福,十一歲便考中了秀才,不過這孩子極其仰慕他這位天下第一人的北涼王。徐鳳年由衷稱贊了一句,李景福可以算是北涼罕見的讀書種子了。

李厚師相貌隨他父親李茂貞,不過官氣不重,黃昏中,這名據拂水房密档記載做了足足八年鎖陰燧燧長的黃花關騎兵都尉,跟徐鳳年一起走在冷清大街上,兩人身影漸漸拉長。少年李景福見北涼王跟爹都沒有斥責他不懂規矩的意思,就躡手躡腳跟在四人身後,一臉艷羨望著扛刀的呂雲長和背匣的王生。李厚師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王爺,我爹確實是有私心,想著讓我接手黃花關,爹一直說就算可以世襲那個遊擊將軍的勛位,也沒什麽意思。還望王爺不要介意。”

說到這裏,不善言辭的李厚師赧顏一笑,應該是不知如何接著下文了。

徐鳳年淡然笑道:“你爹官癮是不小,這次設宴款待,也是在為你鋪路,好在清涼山王府這邊留下個印象,以後升遷總能容易點,不過你還是太小看你爹了。你爹在進入關城前,跟我打了一個賭,如果我見過你之後,覺得你可以擔起戊守黃花關的重任,那麽就得準許他去先鋒陷陣兩營中任意一個擔任一名老卒。要這麽說,你以後的弱水校尉,是你爹今天拿命換來的。”

李厚師漲紅了臉,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來,“王爺,你別聽我爹的,老頭子一大把年紀了,尋常便服騎馬還湊合,若是披甲持矛,都堅持不住一炷香。”

徐鳳年點了點頭。

李厚師繼續說道:“王爺,我們李家香火還算旺盛,我還有兩個弟弟都是軍伍中人,黃花關的家業,不缺人繼承,我爹那份心願,本就該我來這個嫡長子幫他完成。”

徐鳳年不置可否,轉過頭,看到呂雲長正摟著那儒衫少年的肩頭竊竊私語,多半是呂雲長這小滑頭又在那裏顯擺他的世情老辣。李景福好不容易等到那位藩王轉頭,身子一矮,掙開了呂雲長的勾肩搭背,壯起膽子走上前幾步,正要開口說話,就被李厚師一瞪眼,“別得寸進尺,回去讀你的書。”

少年嗓音微顫,朗聲道:“我輩讀書人,與其文垂青史,不如頭懸國門!”

此話一出,本就冷清的街道上愈發鴉雀無聲,李厚師是個摸慣了弓矛卻極少去摸筆杆子的大老粗,王生和呂雲長更不濟事,只覺得這同齡人說話文縐縐的。

徐鳳年擡起手,示意李厚師不要出聲,笑著說道:“小子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我曾經見過黃龍士,曹長卿和軒轅敬城,這三人都是陸地神仙裏的儒聖。”

聽到這裏,短短一句話,就出現了三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少年李景福一雙眸子熠熠生輝,癡癡望著近在咫尺的那位心目中大英雄,心想不愧是行過萬裏路的北涼王,比誰都更見過大世面!

徐鳳年繼續說道:“可他們也都沒像你這麽一張口就要氣吞山河的。”

李厚師忍不住輕輕一笑,不過看到自己幼子的蒼白臉色,就又悄然嘆息。

徐鳳年似乎在自言自語,“文人名垂青史,武臣頭懸國門,互不耽誤,如果前者能夠在閉起門來寫錦繡文章的時候,多寫寫後者的好話,那就很不錯了。”

徐鳳年望向李景福,說道:“我不是在笑話你不自量力,千裏之行始於足下,我當年練刀,也是懷揣著一個大野心,那會兒誰都不看好。動心起念,則意起緣生。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覺著你還太小,就算投筆從戎,去沙場邊關也不過是拖累別人。再說了,北涼坐擁堂堂雄甲天下的三十萬鐵騎,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少年書生去掉腦袋,好好讀你的書。”

說完之後,徐鳳年讓李厚師不用再送,就帶著兩個徒弟徑直走出黃花關。

李景福久久後回神,狠狠捏了自己臉頰一把,傻笑道:“涼王跟我說話了?”

跟這幼子總覺得孩子越大就越說不上話的李厚師低聲笑道:“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