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紫金身,百年一劍

兩條長眉如白龍之須的隋斜谷陷陣前後,魁梧身形始終不動如山,這種舉動,既是百年閱歷積澱下來的謹慎,也是敢與李淳罡王仙芝先後兩位世間第一人叫板的自負,若是加上如今較勁的徐鳳年,江湖百年的三位魁首,都給他挑釁了一遍,當初李淳罡從斬魔台返身,心境受損,隋斜谷並未趁人之危,所問依舊是那最強手,正是李淳罡將劍術造詣拔高到極致的兩袖青蛇。之後的王仙芝,正值武道巔峰,怎麽過招,都是最強手,只可惜當時是於新郎接下來了最後半劍,緣於王仙芝一心要把最後一戰交給遠在西北的徐鳳年,但從當時綠袍兒旁聽的那場談話中,王仙芝必然不是隋斜谷可以一戰勝之的。這趟進入北涼,隋斜谷當然不是為了給誰賣命,想著在涼莽大戰中沖鋒殺敵,更多還是徐鳳年這個人,讓這位視富貴功名如浮雲的吃劍老者想著一較高下,隋斜谷大概確定徐鳳年原先仰仗的高樹露體魄已經煙消雲散,那麽兩人過招,就只能是一場殺人無須見血的“意氣之爭”了,這有些相似春帖草堂舊主最擅長的紙上談兵,只不過當今天下,隋斜谷相信如自己這般敢去跟徐鳳年一門心思文鬥的“蠢貨”,撐死了一只手的數目。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就在徐鳳年跟老人敵對之時,吳六鼎和翠花聯袂領銜的吳家百騎也進入了涼州城,來到清涼山,進入王府後一路暢通無阻,棄馬步行的百余人走到兩大高手對峙的聽潮湖另一岸,這些背負長劍的枯劍士一字排開,除去吊兒郎當的年輕劍冠和心平氣和的女子劍侍,九十多人的氣機流轉都被牽引,古井不波的心境,或多或少開始出現漣漪。觀棋之人哪怕不語棋,但難免會設身處地與人對弈,觀劍之人更是如此,如此一來,心神難免就會被影響。九十多劍中,大多面容枯寂,哪怕面對聽潮閣下那場生平罕見的巔峰對決,也沒誰流露出震驚神情,吳家家譜開篇即有箴言,心死如灰劍始活,說到底,就是重劍重於人,忘我而記劍,唯有如此,劍才能通玄入神。吳家推崇“兩握劍”,一種握劍是如癡情種相逢愛人,握有一劍之後,自此矢志不渝,殉劍如殉情,不可視手中劍為奴婢,另一種是如子孫敬重先祖,注重於劍道的香火傳承,時常念想握有此劍的先輩劍客如何處世。

吳六鼎蹲坐在湖邊,負有素王劍的翠花站在他身後,劍冠左右兩側分別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姓竺,陰氣森森,見之如白日見鬼,另外一個老人在襯托之下,哪怕不苟言笑,也給人感覺要慈眉善目許多,老人所背之間極細極長,劍寬不及尋常劍一半,劍長卻有兩把常劍的長度,老人身材矮小,長劍幾乎與人等高。這兩人便是在高手如雲的吳家劍冢,也分量極重,被吳六鼎私下稱為竺魔頭的男子曾是鄧太阿的死敵,兩人曾經都是在劍山之上苟延殘喘的棄子,從孩子到少年時代,一直相依為命,不知為何最終兩人反目成仇。而綽號娶劍老爺爺的赫連武癡,是劍冢為數不多的北莽劍客,吳家私生子鄧太阿當年出冢一戰的對手,正是此人,而赫連老人不論殺人劍術高低,僅就對劍道的獨到見解而言,更是被吳家老祖宗贊譽為獨占鰲頭無人比肩。

竺姓男子雙手環胸,陰測測道:“什麽天下第一,只要卸去那些釘子,連我都有機會宰掉他。”

吳六鼎雖說對徐鳳年沒有什麽好觀感,可對人對事還是不偏不倚,加上他對在劍冢內數次大開殺戒的竺魔頭一直深惡痛絕,如果不是此獠離開吳家是生米煮成熟飯的既定事實,他就算死纏爛打也要求著老祖宗改變主意,千萬不能放虎歸山。他和翠花都一直不信六十顆捆蛟釘就能困住此人,因此吳六鼎針鋒相對地冷笑道:“別忘了此時的徐鳳年,是沒了高樹露體魄的徐鳳年,實力早已大打折扣。若是王仙芝沒死,你敢在武帝城說這種話?”

那魔頭譏諷笑道:“王老怪死沒死,我都不會說自己能勝過他,但既然那徐鳳年被打回原形,只是個名不副實的天下第一人,我為何說不得?殺不得?身為吳家劍冠,連這點膽識都沒有,看來江湖注定要一代不如一代,吳家劍冢也不能例外啊。”

吳六鼎氣得瞪眼,正要說話間,只聽翠花輕輕開口道:“竺煌,三日後,決定素王歸屬。”

對素王劍垂涎已久的竺魔頭嘿嘿一笑,但炙熱眼神中竟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吳六鼎更是慌張起來,只是他太清楚翠花的秉性,用言語是怎麽都勸不回來的,耗費幾大缸子的口水也徒勞,除非自己的劍術高過她,這一刻,出冢遊歷江湖多年的吳六鼎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過於知足了,總覺得自己會有一天登頂劍林,可以不用著急,吳六鼎看似慵懶散漫,但何嘗不是自負至極,以為己身天賦足以有資格讓整座江湖等待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