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霜殺百草(四)

楊慎杏所率數萬薊州老卒被誘入大甕中,給當年南下之路所向披靡的離陽王朝開了個壞頭,在曹長卿還未露面的前提下,就已經在廣陵道邊緣地帶丟失了將近十萬精銳,這讓那些好不容易融入趙家朝廷的春秋遺民變得心情復雜,既有憂慮泱泱離陽的真實戰力,到底是否真有抗衡北莽並且一舉勝而吞之的國力?內心深處或多或少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當年那個靠著徐驍在內一大批驍將打下天下的離陽,二十年以後,還不是依舊要在西楚這邊吃癟?古話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中原定鼎已有二十年,也差不多了,難不成真的要變天?閻震春全軍覆沒之後,名義上的南征統帥盧升象日子還是煎熬,雖未受到皇帝申斥,但手中兵權依舊寥寥無幾,將令難出大帳,甚至還不如臨危受命的又一位春秋功勛老將,這其中,原本眾望所歸出掌大權的姑幕許氏的頂梁柱,龍驤將軍許拱遺憾落敗,繼續被朝廷和兵部“雪藏”,大概是出於補償這位猛將的心思,太安城內傳言許拱有望出任兵部侍郎巡視兩遼。隨著離陽京畿之地的第二撥大量兵馬調動,西楚也不甘落後,借著接連獲得兩場大戰巨大勝利的東風,一個叫寇江淮的年輕人在謝西陲名聲鵲起之後,也緊隨其後,打出了一系列眼花繚亂的漂亮戰事,在東線與用兵頗有獨到見解的廣陵王趙毅的對決中,竟然穩操勝券,兩旬之內連克黃硯關、地斤澤在內六地,尤其是此人麾下一支名叫飛猿軍的三千親兵,皆能被甲渡水過澗,捷如猿猱,在東線攻克西彭山一役中大放光彩,而且寇江淮用兵詭譎,不但擅長長途奔襲,而且每得城卻不守城,四次截殺趙毅援兵,除了一次未能得逞,三次都全殲援兵,至今已是斬首萬余,戰功顯赫,因此在東線上,大片原本原屬於趙毅用以滯緩西楚東進的過渡區,被割裂得七零八落,竟然淪落到無人敢守無人敢救的地步,任由寇江淮的兵馬來去如風,慢慢蠶食,為此趙毅在軍機重地春雪樓大發雷霆,問話於樓內將領,誰能去揪出這個迄今仍未正式出現在戰場上的寇江淮,哪怕能與其遠遠見上一面也好!

可惜當時趙毅的左膀右臂盧升象已經是升任兵部侍郎,算是朝廷的人,何況還是南征主將,肯定無法再為一座春雪樓出力,步軍大將張二寶則待在南境,趙毅也不覺得一個初出茅廬的寇江淮就真值得張二寶出馬討伐,曹長卿還差不多!最後趙毅用五百裏加急下令自己的心腹愛軍橫江將軍宋笠,立即由廣陵北門返回春雪樓,那個在富賈身上雁過拔毛大肆收刮油水的廣陵名將,一路走得似乎不急不緩,聽說嗜好收藏美人的橫江將軍,南下之行還順道收納了兩名落難的美艷女子,這也就罷了,為了催促此人速度南下禦敵,廣陵王甚至讓自己的嫡長子趙驃親自出城百裏隆重迎接,足可見對這名“福將”的倚重。

如果說這還是只是離陽內憂,那麽外患,更是黑雲壓城城欲摧一般,北莽百萬大軍開始南下,不但對北涼虎視眈眈,更覬覦那北涼之南膏腴之地的中原。

祥符元年的這個多事之秋,似乎是真的不能再多事了。

太安城熱鬧非凡,走了一個曾經獨身西行萬裏白衣僧人,又來了一位學問齊天高的齊陽龍,在這段時間內,又有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偶然冒了一下頭,但很快就復歸寂靜,而他能夠被人記住聊上幾句,還要歸功於張首輔的一句點評,“器局不足以容納才氣”,不論首輔大人的評語高低,這位被朝廷視野驚鴻一瞥的年輕人,叫孫寅,是太安城最為憎惡的北涼人士,如今在門下省任職,勉強算是入了流品。但深居簡出的孫寅很快就被京城拋之腦後,甚至遠遠比不上從青城下山入京的小真人吳士幀。

在坦坦翁大鬧尚書省腳踹兵部盧白頡後,桓溫非但沒有被朝廷怪罪,反而有小道消息傳出,坦坦翁極有可能會成為從不設門下省主官的離陽王朝,第一位完整執掌整座門下省的大人物,官階也開始真正與張巨鹿平起平坐,躋身王朝內屈指可數的正一品!不光如此,還有人說坦坦翁此次破例升官,是皇帝陛下的一箭雙雕之舉,除了是要為齊陽龍入主中書省擔任中書令做鋪墊,而且只要傳聞屬實,那麽原本只在名義上分割尚書省權柄的中書門下兩處,就會徹底脫離首輔大人的掌控,到時候碧眼兒在永徽之春中朝堂上一手遮天的格局氣象,顯然會一去不復還。至於此事真假,恐怕整個離陽王朝也沒幾人敢拍胸脯確定,事實上兩大當事人之一的桓溫也不知事態走勢如何,但家門口都快被踩踏的坦坦翁似乎始終不怎麽上心,倒是那些門下省的清貴黃門郎都坐不住了,變著法兒拎酒去“暫任”左仆射大人的府邸討要內幕,坦坦翁倒也不故作高深,只與人說這等升官加爵的天大美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坦坦翁還直言不諱,反正我桓溫若能升官,原先的座位,肯定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去皇帝陛下那邊撒潑打滾,也要死皮賴臉從自家一畝三分地的門下省內提拔。此言一出,門下省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