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一問一答

丹種坪外,一架馬車姍姍來遲,悠悠然劈開了人流,然後觀眾只看到一個修長身影掀起簾子,走下馬車,拾級而上,登上那座丹種坪,手中握有一柄劍鞘樸拙的古劍。

劍道一途,近百年來從不興崇古貶今,從沒有什麽後輩劍客找到一本前人秘笈就可以練出天下無敵的劍法,這歸功於李淳罡的劍意,鄧太阿的劍術,都要超出古人,當然必須一提的還有東越劍池的鑄劍,劍池出爐的每把新劍,無一不是江湖劍客夢寐以求的珍品。但是,在鑄劍範疇,四塞之地的西蜀一直是個異類,有“越古越珍”的說法,蜀劍前三甲,除了那把陪著主人西蜀劍皇一同退出江湖的“地膚子”,“蜀道”和“雷匣”兩劍自出世起,始終不曾跌出天下十大名劍行列。

不知是哪個明眼人最先辨認出那柄古劍的名字,一時間都是在談論那柄蜀道,世人皆知西蜀亡國後,此劍封塵於聽潮閣多年,終於重見天日。

也有識趣機巧的看客,見著了那年輕公子哥後,就要扯開喉嚨跪拜,可當這些人才喊到一半,就發現身邊盡是白眼,只得訕訕然作罷,悄悄咽回這一記馬屁。

北涼的骨子裏流淌著崇武的濃重血液,在大多數老百姓和江湖人看來,既然這位新涼王輕車簡從赴約而來,那就沒想要抖摟人屠長子的大架子,而是堂堂正正與人技擊比試來了。咱們這兒又不是那繁文縟節的中原,在這裏拳頭就是唯一的講究,要不怎麽都說北涼的文官能一只手撂翻離陽朝廷的武將?北涼百姓之所以能夠容忍多如牛毛的將種門庭,能夠容忍整整將近二十年的欺壓禍害,亦是秉性使然,那些將種子弟的確為非作歹不假,可誰讓他們的父輩是實打實屍體堆裏滾出來的將校?別人能投個好胎那也是本事,自個兒投的不好,沒啥好怨天尤人的,最緊要的是要讓自己子女將來有個好胎可投。

大概是實在等太久了,隋斜谷打了個哈欠,兩條雪白雙眉愈發飄拂靈動。

徐鳳年顯然是要讓吃劍老祖宗再等會兒,走入丹種坪後,沒有馬上就大打出手的跡象,長劍拄地,手心抵在劍柄上。這幅模樣,瞧在坪外看客眼中,真算得上是所謂的嶽峙淵渟高手風範了。北涼人窩裏鬥厲害,可排外的程度也是毫不遜色,相比那個沒有攜帶兵器的陌生老者,他們自然更親近這位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昔日“世子殿下”。因此當徐鳳年登台露面後,頓時爆發出一陣異口同聲的喝彩聲和叫好聲。

氣機流瀉如恢弘巨瀑的隋斜谷環視四周一遍,最終盯住了徐鳳年。

高手之爭,鬥力鬥氣鬥智鬥勇,可歸根結底,還是鬥心。

隋斜谷是要跟這位年紀輕輕的天下第一人問那“最強手”,自然是想讓自己打一場酣暢淋漓的死戰,這也是老人疑惑的地方,聽潮閣束縛雙方手腳,這丹種坪豈不是更加施展不開?可既然那小子點名要在此地交手,隋斜谷也懶得駁回,反正到時候殃及無辜,那也是這家夥轄境內的子民,他隋斜谷隱於江湖近百年,始終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沒什麽好顧忌的。隋斜谷可不是什麽大度之人,他劃出道來,徐鳳年這小子若是不知輕重,硬是打腫臉充胖子,隋斜谷絕對會順勢宰掉他,至於事後那高深莫測的徐偃兵是否追殺萬裏,北涼三十萬鐵騎是否會圍追堵截,隋斜谷何嘗會放在心上?如果真要計較起來,吃劍老人還是更擔心那觀音宗的老娘們會對自己心生怨言,但也僅限於此而已。

徐鳳年望向隋斜谷,竟有些怔怔然。遙想當年跟在羊皮裘老頭屁股後頭逍遙江湖,初聽高人可以氣機刹那流轉數百裏,那真是如聞天書。當自己一步步登頂後,尤其是躋身天人,足以俯瞰一品四境中的金剛指玄天象,對於武道玄妙,也有了頗多獨到感悟,眼前吃劍老祖宗與一般武夫不太一樣,跟那騎牛的年輕師叔祖有點相似,走得是天道的路數,根祗是那氣化生萬物,只不過路途相同,路徑卻有寬窄之分,洪洗象當然要更寬一籌,但隋斜谷以劍求道,自提劍起已有足足八十年精耕細作功夫,無論是氣血的輸布流注,腑肺中氣的升降運轉,還是那樞機竅穴的大小開闔,無一不是臻於巔峰的圓滿境界,與其說是老人以劍問道,不如說隋斜谷已經以道演劍,這恐怕也是隋斜谷當初敢問劍王仙芝的底氣所在,老人在體魄武力上自是不如武帝城王老怪,可只要王仙芝不敢自詡高過天道之高,那雙方就有得一拼。

就在此時,有一白虹不知從幾萬裏外掛空而來,撞入丹種坪。

眾人下意識閉上眼睛去躲避那抹刺眼的璀璨,緩緩睜眼後,不知為何丹種坪上依舊沒有異樣,那雪白長眉的老者依然老神在在,而新涼王徐鳳年也是心平氣和,除此之外,坪上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