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不用講理

都護府大堂,燕文鸞看著主座上那位穿著黑底繡金大蟒袍的年輕人,不知為何有些神遊物外,記起當年大將軍披上涼王藍緞蟒袍後,他跟鐘洪武劉元季幾人都忍不住湊上去摸了幾把,只是這幫老家夥,除了何仲忽陳雲垂兩人還站在屋內,鐘洪武已經死了,尉鐵山劉元季退出軍伍回家養老去了。至於更年輕的那撥,就說大將軍六個義子,如今竟然只剩下一半。燕文鸞作為趙長陵那座山頭的重要大佬,對陳芝豹自然寄予厚望,在老人心中,北涼最好的那天,就是徐鳳年坐鎮涼州陳芝豹戰之關外的那一天,可惜這輩子是見不著這幅場景嘍。燕文鸞收回心緒,此時徐鳳年在詢問褚祿山有關北莽大軍主力的動向,對此褚祿山也沒辦法給出確切答案,哪怕北涼諜子和遊弩手已經損失巨大,董卓那亂七八糟的兵馬調度也讓都護府感到一頭霧水,這就像一個天象境界高手跟低一層境界的指玄高手對峙,有了優勢卻沒有光明正大出招,同時也沒有玩什麽陰險偷襲,而是在自己地盤上先亂拳一通,倒是也不怕自亂陣腳。

徐鳳年打趣道:“數十萬大軍的大規模換防,可不是兒戲,意味著需要一筆天文數字的糧草兵餉來支撐。董胖子這是跟咱們北涼顯擺他的家底雄厚嗎?”

顧大祖作為邊帥之一,相較燕文鸞陳雲垂何仲忽這三位品秩相當的老將,跟新涼王的關系要更加純粹,畢竟當年相逢於北涼境外,算是徐鳳年請來的貴客,所以顧大祖言談之間就多了許多“余地”,此時笑著附和道:“反正也不真是這位南院大王的家當,揮霍起來不心疼。”

褚祿山雙手十指交叉在胸前,雙條粗壯胳膊擱在椅把手上,細眯起眼,嘴唇微動,似乎在自言自語。

徐鳳年望向顧大祖,還沒有說什麽,這位舊南唐國的頭號名將就直起腰,正了正衣襟,心有靈犀地開口說道:“涼王是想問能否戰之境外?”

徐鳳年點了點頭,當年舊南唐的亡國,就在於雙手奉送給顧劍棠在戰場上的所有主動權,精銳兵力悉數龜縮境內,導致了先是水師覆滅,之後就更是情理之中的兵敗如山倒了,否則按照顧大祖的經略,顧劍棠打下南唐起碼要多掏出二十萬的傷亡,更關鍵是屆時南唐就國可以借此養出一股氣,不懼死戰。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北涼號稱三十萬鐵騎,當然不是三十萬邊軍皆是騎軍,事實上撐死了堪堪半數,但就算是十五萬騎軍,以及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十萬匹戰馬的豐富儲備,這絕對正是北涼敢於跟北莽扳腕子的底氣所在。可以說北涼如果沒有後顧之憂,若是朝廷有足夠的支援,這麽一支不論裝備還是戰力都無可挑剔的無敵騎軍,完全可以在西北邊境上主動出擊找尋機會,很簡單的道理,版圖相對北莽南朝而言算是狹小的北涼,大可以四面出擊,在某一處單獨的戰場上,始終保證著數量上的優勢,退一萬步說,即便北涼騎軍跟北莽邊軍兵力持平甚至是小劣,也可以毫無懸念吃得骨頭都不剩,然後稍作補給,轉戰下一處戰場。當下北涼面臨的困局就在於朝廷打定主意隔岸觀火,不光是西蜀方向無路可退,在薊州動蕩以及袁庭山成為薊北豪強後,甚至連北涼的右側肋部都成了不大不小的隱患。顧劍棠的確沒辦法在北涼內部摻沙子,但是在兩遼和北涼這東西兩線之間做點手腳,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顧大祖賣了個關子,玩味笑道:“倒也不是不行,就看北涼有沒有魄力了。”

燕文鸞微笑道:“顧將軍前兩天提了件事,大致意思是說是以目前的幽州兵馬守住葫蘆口,不難,幽州步卒就足以勝任,那麽閑下來的那些三萬多騎軍,可以掃平薊州,為北涼獲取更大的伸展地利,到時候不管涼州還是幽州戰事陷入膠著態勢,這三萬輕騎就能夠繞出一個弧線,直接插入龍腰州。如此一來,北涼不存在只能一味被動挨打的死局。不過薊州……”

燕文鸞說到這裏,就故意留白了。何仲忽陳雲垂兩人的視線交錯而過,然後都望向徐鳳年。當今天子在祥符元年入夏以來,表現出了一副讓朝野上下都費解的姿態,哪怕楊慎杏出師不利,哪怕閻震春的騎軍全軍覆沒,皇帝陛下都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震怒,主帥盧升象的帥位雖說風雨飄搖,可這不是戰況不利導致的,而是一開始便是這般慘淡光景,現在反倒是有點愈發穩固的跡象了,其中閻震春戰死後,更可謂極盡哀榮,謚號武傑,追封精忠侯,獨子閻達旦立即獲得了破格晉升。楊慎杏被困,丟盡了朝廷的顏面,但據說一封密折上達天聽,為國子監晉蘭亭彈劾首輔張巨鹿添了一把柴火,應該保住了楊家上下的性命,以後未必沒有可能返回薊州。相比節節敗退硝煙四起的廣陵道,趙家天子顯然將更多注意力投向了雲淡風輕的薊州,許多奏章都親自批紅,外人不明就裏,北涼這邊尤其是燕文鸞這批軍方大佬都是心知肚明,當今天子對曹長卿這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搗亂的西楚余孽逆賊的戒心,遠遜“天高皇帝遠”的北涼鐵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