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坐井觀天

被譽為離陽東南小廟堂的春雪樓建於獅子崖上,春雪樓所在的瘦綠山莊,前身是大楚王朝的避暑勝地,被春秋戰火殃及毀於一旦,經過廣陵王趙毅二十余年不遺余力地大肆擴建,收羅了無數名花奇石“養在閨中”,其中有一塊由廣陵水師和藩王驃騎聯手搬運至山莊的春神湖巨石,形如珍珠,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石魁,更是蘊藉風水的壓勝寶物。瘦綠山莊南臨廣陵江,獅子崖一帶原本經常有江南士子登高攬勝作賦,成為趙毅這位皇帝胞弟的藩王禁臠後,便只有廣陵道有資格進入春雪樓議政那一小撮權貴人物的獨到福利,獅子崖又稱聚寶山,大奉王朝末年曾有得道高僧在此降獅說法,引來天上落花如雨的瑰麗異象,落花墜地即成石,色彩絢爛,方圓百裏,不計其數。自大奉末年至永徽元年,每逢戰亂,這些陷入無主境地的石子便不斷被旅人、遊人、采石人揀拾得十不存一,進入尋常百姓家,趙毅封王就藩之後,或強取豪奪,或高價購買,圍繞著春神湖巨石隨意灑落開去,逐漸鋪滿了獅子崖。

崖上春雪樓,樓下有口井。

江南頭場小雪姍姍而至,卻又驟然消散,只不過廣陵道的戰火實在讓人提心吊膽,對於下雪與否,降雪大小,都不痛不癢。冬雪消融,正午時分,獅子崖上風景旖旎,一個臃腫胖子獨自坐在樓底下的井口上,這口小井歷來無水,不知為何而挖,自古便是謎。胖子身穿一襲圈金絨繡的明黃色大蟒袍,離陽諸位藩王中,也只有這頭肥豬有此殊榮,哪怕當年功無可封的北涼王徐驍,也不過是一件藍大緞蟒袍而已,燕敕王趙炳無論是龍姿還是蟒水,較之這位,都要遜色一籌,至於更實質性的就藩之地,常年瘴氣橫生的南疆,自然更是無法跟天下賦稅半出於此的廣陵相提並論,離陽朝野上下對於這個藩王中最有無功受祿嫌疑的廣陵王,向來惡評如潮,言官禦史直接間接死在廣陵王手上的數目,更是讓人咋舌。

時下終於遭受報應被架在火堆上烤的胖子,似乎並沒有外界想象那般倉皇失措,而是安靜坐在井口上,沒有什麽戾氣,也無頹喪神色。

每當趙毅坐井發呆的時候,便是春雪樓的嫡系心腹也不敢打攪。

遠處,世子殿下趙驃畢恭畢敬站著,剛從前線返回的西線主將宋笠與其並肩而立。

崖外廣陵江,江面上停有密密麻麻的水師戰船,雖然對外聲稱廣陵水師被西楚奪走一半,但那僅是數量上的失利,絕大部分樓船巨艦都牢牢握在廣陵軍手中。

趙驃跟宋笠關系莫逆,多年來一直稱兄道弟,世人皆知在廣陵道境內只有成為宋笠的女人,才能真正逃過世子殿下的魔爪,否則任你有個當刺史的爹,也稱不上有保命符。此時趙驃壓低聲音氣哼哼道:“當年都說西楚太傅逃至此處,不願接受徐家鐵騎的招降,抱著那亡國公主毅然決然跳崖赴死,狗屁!徐瘸子分明是擺了朝廷一道,就該給徐驍一個更能惡心人的惡謚!”

宋笠笑著沒有附和,轉頭瞥了眼滾滾東流的江面。

楚亡之後無春秋,高崖之後無中原。

當初大楚覆滅,可仍有南唐西蜀兩國負隅頑抗,但在文壇士林中就已經有這種說法了。

趙驃打著哈欠,神遊萬裏。突然被宋笠撞了一下胳膊,趙驃這才發現父王在朝他們招手,趙驃趕忙上前,跟宋笠一同走到井畔。

趙毅看向宋笠笑問道:“那寇江淮當真辭官隱居了?”

宋笠點頭道:“一開始末將也以為是曹長卿的障眼法,如今看來寇江淮突兀的撂擔子,應該八九不離十。”

趙毅給了這員福將一個鼓勵眼神,宋笠醞釀了一下措辭,這才繼續說道:“西線戰局本已支離破碎,寇江淮若是繼續擴大戰果,若想擋下此子的步伐,王爺的數萬驃騎少不得折損一半,方可擋下寇江淮的推進。且不說寇江淮的離去是傳聞中與曹長卿政見不合,還是西楚朝堂上有人不願他坐大,才給他下了絆子,反正對王爺來說肯定是一件好事。入春前,西線都不會有大的動靜。一鼓作氣再而衰,曹長卿答應寇江淮離去,很是無理。也許日後史家評價此事,會看作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體型異常龐大的趙毅嗯了一聲,有些艱難地彎腰撿起一顆石子,握在手心,感受著涼意,問道:“不說以後,我們只談眼下。宋笠,你覺得接下來是曹長卿親自領軍,還是會讓謝西陲補上寇江淮的空缺?不管是誰主持西線,似乎都不是什麽好消息啊。”

宋笠毫不猶豫說道:“謝西陲領軍的可能性更大,曹長卿多半依舊退居幕後運籌帷幄。”

趙毅自嘲道:“也對,他曹長卿哪裏瞧得上本王和盧升象,他眼中只有顧劍棠罷了。顧劍棠一天不從兩遼邊線南下,曹長卿就一天都不出面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