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褚祿山的問題

祥符二年的春分時分,如果說愈演愈烈的西北戰事依舊無人問津,那麽原本形勢一片大好的廣陵道突然急轉直下,就很讓離陽京城憂心了,這一切源於謝西陲那年輕人的“化腐朽為神奇”,在廣陵東線將士習慣了寇江淮神出鬼沒的調兵遣將之後,主將宋笠步步為營緩緩推進,不斷壓縮那支西楚大軍的發揮余地,不但奪回了全部失地,且成功策反了數名當時起兵造反的西楚校尉,把謝西陲主力兩萬步卒壓縮在宕飲河、鴉鳴谷一線,當時宋笠大軍中不但有三萬廣陵道步卒,更有八千善戰精騎作為機動力量,加上宋笠素來用兵穩重,怎麽看都是穩操勝券的局面,唯一的問題就是看能否在立夏之前攻入西楚舊都了。但就是這種戰果唾手可得的時刻,兵力劣勢的謝西陲突然開始發力,主動列陣出擊。

事後傳言宋笠騎軍盡出,欲以數千騎軍“薄其陣”,以草原遊牧騎兵最拿手之勢,八千騎軍分成三股,每股又分出五個橫隊,遊騎在前精騎在後,臨敵後精騎快速穿過間隙向前沖鋒,展開拋射,然後在保持戰線齊整的情況下,精騎後撤,輕騎依次後撤,以此反復,試圖發揮出騎射的最大優勢,等到敵軍陣型大亂後,便可攻如鑿穿而戰。但是謝西陲只以五千力健重甲步卒,持丈余陌刀以橫向密集隊形列陣於前,不顧箭矢,如墻而進,當縱深不斷縮小的廣陵騎軍不得不展開真正的沖鋒後,對上這些恍如西楚大戟士重現天日的重甲步卒,竟是之後讓太安城兵部官員面面相覷的六個字,“人馬當之即碎”!然後潰不成軍的殘余騎軍只能由己方中軍步卒兩翼繞出戰場,接下來是更為慘烈的步軍之戰,士氣落於谷底的廣陵步卒雖未退卻,但是依然難擋西楚的推進,主將宋笠不惜親身陷陣,率領八百死士一舉破開西楚陌刀陣,即便如此,在接下來的戰事中,戰前被離陽朝廷笑稱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謝西陲,屢次調動按兵不動的有生力量投入戰場,人數都不足千余人,但無一不精準補救了幾處危局。宋笠也絕非庸將,浴血奮戰,曾經兩次帶兵沖殺到謝西陲陣前不足百步,都被亂箭射退。

這之後謝西陲用埋伏於後方的數千騎軍沖陣,宋笠對此亦是早有應對,即便戰事膠著,仍是嚴令損失慘重的騎軍不得“輕入戰陣”全力支援己方,只準騎軍校尉率領五百騎輪番殺敵,這才在三千西楚騎軍的沖鋒下保持廣陵騎軍和步軍不至於一戰即潰。西楚廣陵兩軍由晌午戰至暮色,屍橫遍野,謝西陲麾下兩萬步卒死傷一萬五千之多,而宋笠的四萬步卒和八千騎軍最終撤離戰場時,仍有戰力之數,也不足五千人。但真正讓雙方將士都感到脊背發涼的真相是,在宋笠主動撤退出戰場十余裏地外,謝西陲出動了好似從天而降的精神氣十足的三千輕騎,而阻擋這支騎軍擴大戰果追擊步伐的,則是宋笠同樣本想用來出奇制勝的五千伏兵。

離陽朝廷在八百裏加急奏章到達京城後的那次大朝會上,紛紛對宋笠大加彈劾,言其用兵昏聵,空有大好優勢卻坐實局面。皇帝龍顏大怒,下旨令宋笠赴京請罪。但是在之後唯有中樞重臣碰頭的小朝會上,天子趙篆率先對宋笠此人贊不絕口,說過不在廣陵軍,更不在宋笠。中書省二把手趙右齡更是坦言宋笠此人雖然讓廣陵戰局更加糜爛,因為在盧升象入境之前,廣陵道陸上暫時已無一戰之力,只能寄希望於廣陵王趙毅的水師大軍,但終究是僅以小輸的代價就試探出了西楚軍力的深淺。當時春秋老將楊慎杏恰好也被破格躋身小朝會,馬上就跪下伏地請罪,泣不成聲,但沒有為自己開脫,而是說閻震春之死,罪在他楊慎杏和薊州老卒。皇帝趙篆並無追究,反而對這名丟盡朝廷臉面的老將軍好言安慰,甚至讓他在廣陵戰事中喪失一臂的嫡長子楊虎臣出任薊州副將,領著那支脫困沒多久的薊南百戰步卒趕赴薊北,代父將功補過。

春分過後,南疆十萬勁軍已達祥州,燕敕王趙炳中途身患重疾,不得不交由世子趙鑄領軍。與此同時,驃毅大將軍盧升象和那與楊慎杏閻震春同一個輩分的功勛老將兩線齊下,共計四萬精銳。與南疆大軍遙相呼應,夾擊西楚叛軍。在這之前,離陽朝廷仿佛是以近九萬傷亡的巨大損失,以一位藩王戰死的代價,造就了謝西陲和寇江淮這兩個西楚年輕人的威名。

在這種時刻,西蜀發出一個聲音,可謂令天下震動。繼徐驍之後王朝又一位異姓王陳芝豹上書京城,稱其養兵萬余,隨時可以出西蜀援廣陵。雖為兵部駁回。但朝野上下仍是為之震動,贊譽為“喜聞春雷聲”,足可見那位白衣兵聖在離陽人心目中的超然地位。似乎在離陽看來,那些“叛離”北涼的英才文豪,且不說向來呼聲極高的陳芝豹,理學宗師姚白峰也好,皇親國戚嚴傑溪也好,如今高居禮部侍郎的晉蘭亭也罷,都會格外讓泱泱太安城瞧著舒服順眼。在北涼都護府內,徐鳳年和褚祿山為首的一群涼州邊關將領正對著一座臨時建成的沙盤,討論著謝西陲和宋笠雙方的勝負得失。這興許是北涼將領在戰時唯一的消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