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二)

徐鳳年知道自己跟拓拔菩薩之間必定有一戰,只不過沒有想到會如此之快。

徐鳳年幫那個贈送佛缽的禪宗老和尚送葬,堆墓,立碑,手指為刀,刻下“雞湯和尚之墓”外,本想加上一段墓志銘,可惜那支名叫蓮花落的曲子也不知內容,只能作罷。在做完這些後,徐鳳年就不得不去尋兩件趁手的兵器,只不過猶豫了半天,發現這件本該屬於雞毛蒜皮的小事竟是異常艱難,徐鳳年竟然還有蹲在墳頭前唉聲嘆氣的閑情逸致。以前一場場豁出性命才有資格賭生死的拼命,比如對上鴨頭綠客棧的魔頭謝靈,擁有兩位強大扈從的二世祖拓拔春隼,還有那第五貉、楊太歲等人,以及最近那次對陣劍氣近黃青外加一條北莽真龍,徐鳳年都沒有怎麽多想,事實上是來不及深思什麽,就像一場場騎軍斥候接觸戰,生死立判,至於跟人貓韓生宣和王仙芝,徐鳳年倒是都有足夠時間去布局,但那些算計都顯得間不容發,提心吊膽,不敢有半點分神。唯獨與拓拔菩薩打架,一旦真的事到臨頭避不可避,又有短則幾個時辰長則半日的悠遊時分,徐鳳年非但沒有什麽復雜心緒,反而有些輕松,就像在等一個素未謀面卻神往已久的朋友,想必看到拓拔菩薩的第一眼後,徐鳳年猜測自己說不定會忍不住笑著說一句你來了啊,然後徐鳳年又想這個問話實在沒能彰顯高手風範,同為天下四大宗師之一,兩個人既然要生死相搏,十有八九就得掛掉一個,初見即分生死,難道不該有個更豪氣幹雲的問候?比如說“拓拔菩薩你做了幾十年的天下第二,那就帶著這個可笑名頭赴死”?或者要不然自己拎兩壇酒過去,打架前各自豪飲。可諜報上也沒說拓拔菩薩喝不喝酒,萬一這家夥滴酒不沾,自己難道對他說先別打先別打,等我喝了酒再打,可他徐鳳年也沒兩口氣喝光兩壇酒的海量啊……在茅屋墳前獨自神遊萬裏的徐鳳年突然靈光一閃,覺得拎酒去幹架的事情還真可以做,因為就算拓拔菩薩不喝酒,大不了就說一句誰死了,生者為死者敬上一壇子酒,就當送行。這種言語既有高手出場時的架子了,也有高手那種師人生生死如客子遠遊的氣魄了……

爛陀山上那位聞訊趕來的六珠菩薩看到這一幕,看著蹲在那裏偷著樂的年輕藩王,她幾乎傻眼了,這是唱哪一出?不知道整座爛陀山都快炸窩了嗎?她穩了穩心神,冷著臉說道:“臨近爛陀山的第一撥僧兵兩萬人,可以在兩天後召集完畢,趕赴流州。”

徐鳳年走入茅屋搬了兩條小木板凳到檐下,丟給她一條,兩人一起坐下,坐在夕陽余暉中,微笑道:“你們真是沒有誠意啊,轉經筒已經推動,仍是還要等我勝過拓拔菩薩才出兵嗎?”

六珠菩薩也沒有遮遮掩掩,“一朝一代,至多三四百年的壽命,可你知道爛陀山已經存在世間多少年了嗎?”

徐鳳年凝視著她那張好似歲月永遠留不下痕跡的臉龐,“當年春秋十大世族豪閥也都是這般認為的,總覺得國祚可斷,一家香火不能熄滅。我原本以為你們爛陀山的和尚會更出世一些。”

她冷笑道:“真若出世,我們爛陀山還理睬你北涼王做什麽?趟這渾水做什麽?你別得寸進尺?”

徐鳳年搖頭道:“誰說出世就是關起門來,使勁躲在天外天山外山的地方,不問俗世?你們爛陀山自了一事是很了不起,我也服氣。但武當山道士的下山修行,兩禪寺的一日修佛便一日耕作,更讓我敬佩。武當的成仙也好,兩禪寺的成佛也罷,不過是江水彼岸的風景,他們也都是找到了渡船的,能渡江幾尺是幾尺,幾丈是幾丈,自家船上能多載幾人是幾人,而且從不收人銀錢,更不介意自己溺水,只求多載一人。難怪無用和尚要離開爛陀山,他留在山上,其實就只能一輩子只是那個劉松濤。”

六珠菩薩面無表情道:“千年爛陀山的佛法,豈是你徐鳳年幾句小小機鋒就能打散的?說到底,你還是想著那數萬僧兵,少在這裏裝腔作勢。”

徐鳳年感慨了一句:“道不同,雞同鴨講。”

六珠菩薩皺眉道:“拓拔菩薩正在趕來此地的路上,你不逃?你不過是吸納了殘留各地的春秋氣運,真當自己恢復巔峰境界了?”

徐鳳年白眼道:“我這會兒就是漆黑不見五指的夜幕裏,那個唯一提著大燈籠的人,你當拓拔菩薩是瞎子啊?東邊北涼的自己地盤,我肯定跑不過去,往北去姑塞州?我想北莽女帝和太平令一定會好酒好肉招待我的。還是西域更西?那有意義嗎?至於往南?那邊陳芝豹和謝觀應應該也聞到腥味了吧。”

徐鳳年的臉色有幾分雲淡風輕,“跑什麽,打了再說。又不是必輸必死的境地。再說了,很早就向往快意江湖,第一次走江湖最像是真正走江湖,只不過半點都不快意罷了,狗刨江湖,還經常嗆水。可惜後來幾次,本事越來越高,卻也越來越不把自己當江湖人看。這一次,我打算為自己走一次江湖。不狗刨過江,不乘船過湖,要瀟瀟灑灑地一飄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