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大風起時,豈能不落人頭(上)

昨天徐鳳年毫無征兆地由南面掠上城頭,就這麽單獨闖入了大戰正酣的虎頭城,別說北莽大軍聞訊後不知所措,就連劉寄奴這些北涼將士,在得知消息後也面面相覷。當時在徐鳳年從懷陽關一路掠向虎頭城後,一名在虎頭城南部臨時充當馬欄子的北莽武道高手,幹脆就棄馬向中軍大營瘋狂奔走。然後北莽的攻城勢頭頓時為之一滯,如潮水一般退去。

這一夜,徐鳳年就站在血跡斑斑的虎頭城正北城頭,上次一起喝過酒的虎頭城主將和校尉,已經少了兩張面孔,大大咧咧的馬蒺藜死了,氣度儒雅的褚汗青也死了,走的時候,都是正值壯年的大好歲數。在劉寄奴僅是嗓音沙啞並無太多情緒起伏的平淡敘述中,徐鳳年得知城內可披重甲當作重騎作戰的精騎三千,和那輕騎六千人,這兩者依舊完好無損,但是兩萬四千正規步卒和近萬輔兵,已經戰死八千人。徐鳳年當時詢問傷患有多少,劉寄奴只說了一句傷兵其實不多。徐鳳年默然,他其實在懷陽關中知道了那個殘酷的答案。虎頭城正北面和東北西北兩側,北莽三大攻擊面,劉寄奴精確到劃分出整整三十二個防線陣列,每個都尉各自領兵防禦,如果被北莽蠻子攻上城頭,而且在一炷香內殺不退,需要劉寄奴動用其它兵力支援,那麽主將就地撤職,成為一員普通士卒,副尉頂替,以此類推。將近兩個月,有足足七個尉全員戰死。

校尉褚汗青之所以戰死,就是因為他麾下三個防守相鄰的都尉,在短短一個時辰內接連戰死,虎頭城城頭第一次出現相連地帶有多達六百敵人湧入的狀況,關鍵是防線有越撕越大的趨勢,憤怒的劉寄奴讓哨卒傳話給那個已是渾身浴血的褚汗青,說你姓褚的如果真守不住,給句話就行,我劉寄奴親自帶人過去幫忙。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的北莽開始瘋狂調兵,當劉寄奴帶著八百親衛火速趕到戰場殺退北莽蠻子,腳邊橫屍無數的褚汗青坐在墻根血泊中,被砍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身上那具早年因為戰功而被大將軍親自賜下的鮮明甲胄,不會有人認出這具屍體,就是那個家中一雙女兒生得格外粉雕玉琢的褚校尉,是那個曾經被大將軍幾次勸說去太安城考取功名的北涼讀書種子。

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徐鳳年轉頭順著那條北涼邊軍喜歡稱之為城頭走馬道,輕輕望去,雙方屍體在昨夜就已經搬空,所以此刻出現在城頭的人,都是活人。這似乎是句廢話,但其實不是。普通老百姓只要無病無難,可能四五十年才能躺進棺材,但是在這裏,可能一瞬間就會從陽間走到陰間,而且不會有太多棺材可以躺。

徐鳳年收回視線,對馬上要返回城中高樓時刻關注第一手戰局的劉寄奴說道:“劉將軍,目前我只能根據觀音宗練氣士的粗略判斷,知道拓拔菩薩從西京南下,大概還有半天就可以到達姑塞州和流州的接壤地帶,所以董卓緊急停下攻勢,是為了讓斥候給拓拔菩薩傳遞軍情,練氣士大宗師澹台平靜此時不在北涼,無法準確獲知拓拔菩薩的行蹤,所以我最多只能在虎頭城再待兩天一夜。實不相瞞,我如今跟拓拔菩薩,勝負在五五之間,誰更後出手,誰就是穩贏的局面。所以我不能過早讓拓拔菩薩察覺到氣機傾瀉,在前期只能壓境而戰,大概是指玄,至多天象門檻,最不濟要等到董卓的斥候把軍情交到拓拔菩薩手上,這樣我才能殺最多的人。”

劉寄奴猶豫了一下,“其實王爺只需要出現在虎頭城就成了,不用涉險出手。”

徐鳳年搖頭道:“虎頭城不需要我徐鳳年來搖旗呐喊鼓舞士氣。”

然後徐鳳年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來了虎頭城又不殺蠻子,難道站在城頭上給人當箭靶子,或是一個勁假裝高手風範?這其實比上陣殺蠻子累多了。”

劉寄奴握緊刀柄,盯著徐鳳年,坦然笑道:“大戰在即,也許這麽講很晦氣,也不合規矩,但末將還是忍不住要說一句,誰都能死,只有王爺不能死,要是王爺死了,以後這仗就沒法打了。”

徐鳳年笑道:“劉將軍放心,我怕死得很。”

劉寄奴望著大概是來不及披甲的年輕藩王,轉身前輕聲道:“馬蒺藜在城頭第一線堅守了一個多月,本來一百八十來斤的粗大漢子,死的時候也就只比王爺稍重十來斤,所以王爺當時在葫蘆口外披掛的那具鎧甲,老馬死後才穿得上,咱們虎頭城都說老馬賺大了。”

北莽攻城大軍開始列陣。興許是為了“迎接”徐鳳年這個北涼王,原本在戰場上已經寂靜幾分的投石車,全部推出。

劉寄奴重重呼出一口氣,“來了!”

徐鳳年輕聲笑道:“借刀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