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北涼四戰(八)

一行人走在天井牧場的草地上,地面柔軟,偶爾還會有積水從靴子周圍緩緩溢出,足可見隴西此處牧場的水肥草豐。作為僅次於纖離牧場的北涼道養馬地,冬春無界,夏秋相連,氣候條件得天獨厚的隴西,自古以來便是每個盛世王朝的馬源重地,大奉王朝在隴東隴西一帶養馬三十萬匹,設置隴右牧馬監一職,被譽為不輸大奉開國皇帝的中興之君劉澤兩次北伐,就曾經在此地征集戰馬十六萬匹。北莽隴關貴族其實最早就是八百年前大秦王朝在戰亂中往北遷徙流落的遺民,追根溯源,曾經都是隴西至潼關之間的大秦子民。

在一行人中,天井牧場的主事人趙綠園顯得尤為戰戰兢兢,沒辦法,身後暫時給他當綠葉陪襯的那五六號人物,有官職的,就像角鷹校尉羅洪才,無一例外都是北涼十四實權校尉,至於那個唯一沒有官身的,早先也是做過幾年涼州將軍的北涼軍大將石符,只可惜拖累於上任北涼都護心腹的標簽,不等新涼王世襲罔替,石符自己就識趣地請辭卸甲了,不知為何這次又給拎了出來,趙綠園也不知石符是要被秋後算賬還是東山再起。趙綠園忐忑不安的原因,除了身邊那個年輕人便是徐鳳年,更多還是因為天井牧場這次臨危受命,卻只能抽調出不到五千戰馬,甲等戰馬更是只有六百余匹,距離北涼王的要求還差了不少的數額,但是趙綠園有苦自知,如果王爺早個半年來這次要馬,別說是不分等級的八千匹戰馬,就是八千匹甲等北涼大馬,他也能給出,先前北涼都護府從此地緊急抽調出一萬匹戰馬,這六百匹甲字馬還是他好不容易才留下的最後家底,跟前來牧場要馬的懷陽關“欽差大臣”急紅了眼,大罵那人是做涸澤而漁的勾當,還說你們都護府有啥了不起的,趙綠園拍著桌子揚言要跟王爺的清涼山梧桐院高禦狀。不過如今涼王徐鳳年來在身邊了,趙綠園還真不敢當面說懷陽關那座北涼都護府半個字的壞話,只能絮絮叨叨說些卑職無能有負所托的廢話,趙綠園又不傻,別說北涼,全天下人都曉得褚都護跟新涼王的關系,只是姓氏不同的真正一家人啊。

徐鳳年和趙綠園並肩走在牧場草地上,身後是正值壯年卻常年沉默寡言的石符,還有角鷹校尉羅洪才等人,其中就有負責涼州西大門安危的隴西校尉趙容光。天井牧場地勢廣闊,風景旖旎,隴西冬長無夏,有六月寒凝霜的獨到氣候,所以時下比起別地,要清涼許多。只是除了面無表情的徐鳳年,羅洪才等人的神色都顯得火急火燎,便是退出軍伍已經將近兩年的石符也眉頭緊皺。徐鳳年望著眼前的肥美草地,感慨頗多,自版圖延伸到西域的大奉起,天下軍馬半出此地的兩隴,就有很多皇親國戚和王侯將相在這裏私養馬匹,喜好以養馬多寡攀比權勢高低,生財有道的北涼道經略使李功德早年就提議是否可以打開馬禁,向太安城和中原達官顯貴販賣乙等戰馬以下的馬匹,這必將是一筆巨大的收入,以此為北涼賦稅減少壓力,但是被徐驍直接拒絕了。士子赴涼後,不乏有讀書人在提出同樣策略,在涼馬一事上大做文章,在不削減甲乙丙戰馬的儲備前提下,依然能夠贈賦稅添兵餉,結交京城顯貴,示好離陽趙室,可謂百利而無一害。宋洞明的龍門和徐渭熊的梧桐院對此都不敢擅自定奪,交由徐鳳年決策後,也有過一番深思,最終還是擱置了此事。

徐鳳年在一處坡度舒緩的山坡頂停下腳步,舉目望去,綠意盎然。

徐鳳年突然轉頭對年近五十老態畢現的趙綠園笑道:“趙大人,這其實是咱們第二次見面了,當年本王年紀還小,陪著徐驍來這裏避暑,記得那時候趙大人剛剛從涼州邊軍退出,在天井牧場上任不久,那會兒馬場百廢待興,趙大人拍著胸脯跟徐驍保證不出十年,就能讓隴西變成離陽第一大的馬場,不知道趙大人還記不記得,答應過徐驍總有一天要拿出一匹天下第一的神駿,慶賀我這個世子殿下的及冠禮?”

跟戰馬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人頓時就激動了,顫聲道:“王爺還記得,還記得啊……卑職如何敢忘,不說天井牧場兢兢業業培育良馬,這麽多年還一直托付邊軍將校和遊弩手,只要在大漠草原上瞧見那俊逸非凡的野馬之王,捕獲以後一定要送到天井牧場,事實上四年前還真有一匹神駿送到牧場,只是王爺及冠禮的時候,老兒誤以為王爺把這事給忘了,又怕被人說成是不務正業只知道溜須拍馬的混賬官員,猶豫了好些天,到底還是沒有送往清涼山王府,最後實在熬不過咱們騎軍周副帥的百般請求,只好送了出去,就早知如此……唉,老兒真是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