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站著坐著跪著躺著

練氣士晉心安和大真人吳靈素並沒有離開那棟小樓,吳靈素雖然靠著偏門手腕撈到一個活神仙身份,但是自己有幾斤幾兩真本事,吳靈素從來都清楚,並沒有因為在太安城廝混得順風順水就忘乎所以,這倒不是吳靈素定力真的有多好,實在是家裏有那頭母老虎盯著,每次不等他志得意滿就會被冷水澆頭,想不清醒都難,要知道皇宮裏大門上每次迎新辭舊的貼朱符箓,都出自那個娘們的手筆,他吳靈素不過是裝模作樣地掏出袖子貼上而已。此時吳靈素一想到她前不久提出的那個要求,身體就忍不住打擺子,汗流浹背。難道真要做兩姓家奴?準確說來,也不算兩姓家奴,其實姓氏相同。但是天子人家的同姓之爭,兄弟鬩墻,其血腥程度,可要比廟堂上的黨爭傾軋還要恐怖啊。若是能夠保證吳家香火富貴綿延,確保獨子吳士禎能夠世襲罔替羽衣卿相的頭銜,也就罷了,可是按照她的說法去做,到手的富貴不小,風險也更大。

吳靈素戰戰兢兢,如果是今天之前,他還覺得離陽趙室能在他腦袋上貼上一張保命符,天高皇帝遠,何況一個遠在西北的藩王,但是當那個年輕人殺到太安城甚至直接欽天監後,吳大真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晉心安沒有深究吳真人的失態,只當作是假神仙遇上了真神仙,擔心吳家在離陽朝廷的地位不保而已。何況晉心安自顧不暇,懶得分神去重視一個兩代皇帝的牽線傀儡。晉心安擡頭望著墻壁上那些掛像,圖仍安好,但是許多圖中人物已經憑空消失,這對一心想要躋身陸地神仙、繼而趕在天門關閉之前證道飛升的練氣士宗師而言,是一種莫大打擊,自古以來,修道之人都認準一個死理,飛升之人得長生!但是如果連仙人都有可能身死道消,那麽自己幫著謝觀應為虎作倀,即便飛升,當真逃得過天理循環?

朝中有人好做官,欲做仙人,何嘗不是如此?龍虎山天師府為何自大奉後,幾乎代代有人飛升,而同為祖庭的武當山卻香火凋零?如果當初呂祖沒有過天門而不入,有了呂洞玄那份“祖蔭”,是不是就截然不同?以黃滿山王重樓的高深修為,飛升豈不是唾手可得?何至於整整四百年福地無仙人?

相比吳靈素的惶恐和晉心安的失神,兩位常年在此負責敬香添香的年邁道士,則是面容枯槁,其中一人背靠廊柱,眼神渙散。其中一人虔誠跪在蒲團上,默默口誦真言。

謝觀應懶洋洋坐在通天台邊緣,雙腳掛在空中,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事實上無論是藏拙還是逃命,他謝觀應自認天下第二,還真沒人敢自稱天下第一。他在西蜀境內,躲過了鄧太阿殺意凜然的千裏飛劍,但在更早的洪嘉年末,更躲過兩場堪稱驚心動魄的追殺。當年北謝南李,他謝觀應和李義山,兩人都是年輕氣盛的天之驕子,一拍即合共評天下,尤其精通讖緯的謝觀應更是道破天機,結果惹下滔天大禍。寒士李義山是個光棍人物,只有才華而無背景,照理說早就該死了,只不過無意間傍上了徐驍那麽棵樹,竟然給躲過了那場大風大雨,反而是出身豪閥的謝飛魚,眾叛親離被當成棄子不說,還被東海武帝城當成了必殺之人,甚至連隨後登基的老婦人也懷恨在心,不惜讓拓拔菩薩潛入離陽刺殺他,為此他只好隱姓埋名,大隱隱於朝,連親生骨肉都不知道他的生死。於是世上再無希冀著魚躍龍門的謝家飛魚,只有應當躲在幕後觀自在的太安城謝先生。

在冷眼旁觀天下大事二十余年的謝觀應眼中,李義山,納蘭右慈是一類人。荀平,張巨鹿和元本溪又是一類人。三寸舌禍亂春秋的黃龍士,更是另外一類人。

但是說到底,謝觀應覺得他們都是一類人,為他人為一地為一國為天下謀,唯獨不擅長為自己謀。獨善其身尚且做不到,何談兼濟天下?這其中元本溪是想為自己謀,卻謀不得。黃三甲是能做到,卻不屑為之。謝觀應所謀,是真正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要這中原大地再度陸沉,然後由自己親手謀得千年長安。若說謝觀應是謀求一個首輔或是帝師身份,或者是幾十年太平盛世,又或者是飛升仙人,那也太小看他謝觀應了,既然黃龍士說世上從無百年帝王千年王朝,那他謝觀應就要跟這個自稱知曉千秋後事的“外來戶”扳扳手腕。

謝觀應突然有些寂寞,老面孔的熟人,這些年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納蘭右慈,好像都死得一幹二凈了。而新人雖多,但其實除了那個官運亨通的陳望,其他人就算前程可期,也還需要種種打磨和各方審視,相較而言,北涼的徐北枳和陳錫亮算是脫穎而出得比較快的。官補子不遜色陳望、已經官至禮部左侍郎的晉蘭亭?謝觀應從來都沒有把這種跳梁小醜放在眼裏,烈火烹油,從來不是長久之道,曇花一現而已。在新老交替之間,謝觀應不看好趙右齡和殷茂春,倒是盧白頡,元虢,韓林,這三位或貶或升至地方的文臣,有希望從齊陽龍和桓溫手中接手擔子,短暫的位極人臣,不過依然是為陳望嚴池集李吉甫等人鋪路搭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