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事了拂衣(三)

徐鳳年離開九九館的時候,天邊正掛著火燒雲,擡頭望去,就像一幅幅疊放在一起壯麗燃燒的蜀錦。

良辰美景,名將佳人,梟雄豪傑,公卿功臣。

俱往矣。

馬車是老板娘那輛,徐偃兵棄了馬匹,再次充當車夫。

車廂裏除了徐鳳年,還有一位幃帽遮面的婀娜女子,原本徐鳳年是不想接手這塊燙手山芋的,但是洪姨一句話就說服了他。

世間總有一些女子,想要為自己而活,但她們往往很難做到,別的男人我洪姨不去求,但跟鳳年你,我是不見外的,帶她去北涼吧,之後她想去哪裏,你不用管。

一路兩人沒有任何言語,陳漁在發著呆,徐鳳年則忙著調理體內氣機,大概比離陽工部治理廣陵江洪澇還吃力。

回到了下馬嵬驛館,徐鳳年給她安排住在一棟僻靜別院,離他的院子不近不遠,分別的時候,陳漁在徐鳳年轉身離開之前,那雙秋水長眸凝望著他。

徐鳳年壞笑道:“那個遼王趙武不是要娶你做王妃嘛,我跟他有過節,他不痛快,我就痛快。”

她眨了眨眼睛,“你要給他戴綠帽子?”

徐鳳年一本正經道:“只要你打得過我,那就是了。”

陳漁嘴角翹起,“可惜了。”

徐鳳年很欠揍地點頭附和道:“是啊是啊,可惜我武道修為還湊合,尋常人物,很難近身。”

陳漁佯怒,擡手握拳。

徐鳳年似乎記起了當年遊歷江湖的一些慘痛往事,“女俠,別打臉,要靠這個吃飯的!”

陳漁冷哼一聲,輕靈轉身,不輕不重撂下一句,“以前是沒賊膽,如今連賊心都沒了,看來藝高人膽大什麽的話,都是騙人的啊。”

等到陳漁遠去,徐偃兵調侃道:“這也能忍住不下嘴,是當年修煉武當山的大黃庭,給落下病根了?”

徐鳳年嗤笑道:“怎麽可能!你是不知道在幽州胭脂郡……”

徐偃兵點頭道:“知道,扶墻出門嘛,余地龍那小子說過了,這會兒估計褚祿山、袁左宗、燕文鸞這一大幫子,說不定連白煜、宋洞明在內,七七八八的,差不多都已經知道了。”

徐鳳年終於明白為何途徑幽州霞光城那會兒,燕文鸞陳雲垂等人會有那種古怪眼神了。

徐鳳年咬牙道:“余地龍,你這個欺師滅祖的小兔崽子,給老子等著!”

徐偃兵仿佛自言自語道:“忠言逆耳啊。”

徐鳳年無可奈何道:“徐叔叔,這就是你不厚道了,趁著我現在的境界江河日下,你有失宗師風範啊。”

徐偃兵伸手拍了拍徐鳳年的肩膀,神情嚴肅。

就在徐鳳年誤以為這位離陽王朝最籍籍無名的武聖要說什麽心裏話的時候,徐偃兵語重心長道:“王爺,你有宗師風範就夠了,對了,能不能把驛館外頭那些瘋了的姑奶奶們請走,我就想安安靜靜買壺綠蟻酒。”

徐鳳年斬釘截鐵道:“這個,真不能!”

徐偃兵大笑著離開。

徐鳳年想了想,掠至小院屋頂,躺著看那絢爛的火燒雲,賈家嘉和徐嬰一左一右坐在旁邊,隔著徐鳳年,她們伸出雙手樂此不疲玩著十五二十的遊戲。

徐鳳年剛想忙裏偷閑閉眼休息一下,就發現下馬嵬驛丞忐忑不安地站在小院門口,縮頭縮腦往院子裏探望,雙手捧著一只小布囊。

徐鳳年去到他跟前,笑問道:“怎麽了?”

驛丞如喪考妣,哭腔淒慘道:“王爺,小的這不是才發現驛館沒有綠蟻酒嘛,就想著去街上酒樓買幾壇子回來,不曾想這還沒進門,小的就立馬給一幫女子堵住了,一個個不是侯爺的女兒,就是侍郎大人的外甥女,要不然就是哪位將軍的親戚,小的是真招惹不起啊,她們一股腦就把好些閨閣用物塞到小的手裏了,一大摞信箋不說,還有扇子梳子釵子、繡球玉佩香囊,甚至還有說是她們生平第一次用的胭脂盒、第一次看的禁書,還有繡金小刀連同用刀割下的青絲,啥都有哇!小的不是不想拒絕,可是這幫女子除了金枝玉葉,還有好幾位女俠仙子,看她們那架勢,要是不收就要打斷小的手腳,小的差點就沒能活著返回下馬嵬啊,有個忘了是哪位世族豪閥裏頭的小姐,差點要把一架古琴讓小的捎給王爺,小的真真正正是死裏逃生……”

徐鳳年嘆了口氣,從驛丞手中接過沉甸甸的布囊,這“布囊”原來還是一位女子的華貴披帛。

驛丞在這位年輕藩王轉身的時候,小心翼翼說道:“王爺,好像當時小的百忙之中,還收了幾團用石榴裙或是縵衫使勁包裹起來的玩意兒,裏頭……大概會是女子的繡花鞋……以及貼身的訶子……”

不等北涼王回過神,驛丞就顧不得尊卑禮儀,一溜煙跑路了。

徐鳳年下意識轉頭,屋頂上坐著的呵呵姑娘,呵呵呵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