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風雪鐵騎下江南(八)(第2/3頁)

老和尚笑著搖頭道:“徐施主無需如此大費周章,佛緣在何處即是何處,莫要強求。”

徐鳳年也沒有強求,也知道強求不得,只得笑道:“我爹經常提起大師,說大師是真有大佛法的得道高僧,他很佩服。”

老和尚哈哈大笑,“徐小施主打誑語了啊,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可貧僧如何不曉得徐老施主的脾氣?能不罵貧僧是個不識趣的老禿驢就很好了。”

徐鳳年啞口無言,不說心中所想,徐驍的確每次提起這個寒山寺的老和尚,都是一口一個老禿驢的,私下更給老主持取了個屠刀和尚的綽號。當年那樁事情的大致經過,徐鳳年年少時聽娘親說起過,法顯和尚出身豪閥世族,在西楚曾官至吏部員外郎,辭官掛印後先入了道門,卻不是在那大山名觀裏頭修行,而是挑了個僻遠小山頭結茅隱居多年,後來不知為何就皈依了佛門,據說與寒山寺上任主持有過一場辯論,在世人眼中莫名其妙就一步登天當上了主持,當年徐家鐵騎馳騁中原,馬蹄過處,戰火不斷,別說老百姓畏懼那頭出自東北的遼東虎,就是中原各國大軍主將都要談虎色變,唯獨法顯和尚拿著一本佛經孤身一人跑到了徐家軍營,要當時如日中天的人屠徐驍放下屠刀,如果不是吳素攔阻,這個和尚不說什麽人頭落地,恐怕少不了一頓棍棒伺候,有媳婦在旁盯著,徐驍只好捏著鼻子接過那本佛經,心不在焉地跟那個和尚雞同鴨講地聊了幾句,然後就讓人趕緊禮送出營。

張隆景能夠當成五彩郡的張首輔,在一州之內都是數得著的富家翁,何等油滑,見縫插針說道:“大師,我家也有很多人是吃齋念佛的,最近需要做幾場佛事……”

耐心等到張隆景說完滴水不漏的那套措辭,老和尚這才緩緩開口道:“施主好意貧僧心領了,只可惜在施主家做的,可不是佛事啊。”

就在張隆景以為這件事情徹底黃了的時候,不曾想老和尚話鋒一轉,笑眯眯道:“不過去還是要去的,萬一碰上有緣人呢?”

袁左宗和徐偃兵面面相覷。

徐鳳年對此沒有什麽詫異神色,由衷惋惜道:“這次朝廷滅佛,原因復雜,我就不說這種糟心事了,但我真的希望大師能夠給更多人說佛法。”

提燈吃力的老和尚換了一只手提著油燈,心平氣和道:“貧僧說不說佛法是一事,說給多少人聽又是一事,有幾人聽進去佛法則又是一事。這天下有無佛寺,有無佛像,有無佛經,有無僧人,甚至有無佛,有無西天,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

老和尚停頓片刻,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只看眾生心中,有無那方寸地來擱置佛法,佛法在,寺在,僧在,佛在。沒了佛法,哪怕天下眾生皆是僧人,又有何益?”

徐鳳年點了點頭。

老和尚所說的這個道理有些大,但是大道理只要有給人落腳之地,就是真道理。老和尚嘴裏的於方寸地放佛法,就是極大和極小之間的棲息地。以前徐鳳年痛惡誇誇其談的讀書人,厭煩那些測字蔔卦的算命先生,如今回想起來,大概都是因為受不了那種落不在實處的言語,尤其是前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像是反正道理我已經說與你聽了,接下來如何做就是你的事情了。還是世子殿下的時候,徐鳳年就對所謂的文人文臣意見頗大,只是在世襲罔替前後,哪怕有過兩次入京不怎麽痛快的經歷,對離陽讀書人的印象卻越來越有所改觀,這其中有王祭酒,黃裳,韓谷子,齊陽龍等等,這些是對北涼並不一味敵視的大人物,當然還有張巨鹿桓溫這些對北涼一直存有削藩之心的廟堂砥柱,然後徐鳳年就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是不是等到年輕讀書人愈發年長,閱歷愈豐,一樣能夠成長為值得任何人敬佩的朝堂棟梁,一國風骨所在?

法顯和尚看了幾眼徐鳳年身邊人,收斂了和煦笑意,淡然問道:“徐施主,北涼已經揭竿而起,是要決心造反了?”

徐鳳年搖頭道:“不造反。”

戴著皮帽不穿袈裟故而不顯僧人身份的老和尚,有些訝異地哦了一聲,繼續問道:“王爺這是領旨平亂?”

徐鳳年仍是搖頭道:“太安城的聖旨有是有,但我肯定見不到,大概現在臥病在床的兩淮道節度使蔡楠,和經略使韓林都已經收到聖旨了。”

老和尚皺眉問道:“那麽廣陵道需要北涼騎軍幫朝廷大軍平叛?”

徐鳳年繼續搖頭道:“不需要。如果需要,我身後就不是一萬北涼騎軍,最少也該加上兩萬幽州步軍。”

對話到了這裏,袁左宗眯起眼,殺機深重。

老和尚哦了一聲後,面無表情地接連問了三個問題:“北涼在不在離陽版圖?北涼百姓是不是離陽子民?北涼邊軍是不是離陽軍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