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在不在(第2/2頁)

徐鳳年咧嘴一笑,但是不輕佻,只有淒然,“反正我的不講理,你早就習慣了,再習慣一次好了。”

胭脂評四人之一的姜泥,對上武評大宗師四人之一的徐鳳年。

既有國仇又有家恨的兩人之間,隔著廟堂之高,隔著江湖之遠。

徐鳳年拍了拍衣衫,緩緩站起身。

滿湖十萬劍頓時嗡嗡顫鳴,姜泥雖然體內氣機被宋家讓人以藥物禁錮,但是讀書人出身的宋家三代人根本就無法想象,連李淳罡都青眼相加的先天劍胚姜泥,她在劍道上的一日千裏是何等蔚為大觀,心念所起,心意所至,即是飛劍與意氣聯袂所至。

殺氣騰騰的姜泥似乎太過憤怒,身體顫抖,那些如一座天外飛來峰的十萬劍山也開始劇烈搖晃。她盯著那個年輕人,咬牙切齒道:“你真的會死的!”

徐鳳年點頭道:“我知道,一劍刺死我,你念想了很多年。”

姜泥猛然擡起手,五柄飛劍如獲得仙人敕令,瞬間脫離劍山急速掠來,釘入姜泥身邊兩側的地面。

站在原地的徐鳳年雙肩兩袖都已經被擦破。

姜泥似乎猶然不解恨,五指顫抖,百劍千劍開始“墜山”,在她和徐鳳年之間眼花繚亂地肆意飛掠。

她顫聲道:“你就這麽想死在大楚京城?!”

對面那個混蛋竟然笑眯眯道:“你猜?”

好像積攢了一輩子的委屈都在瞬間爆發,她眼眶通紅,一只手臂向側面伸出,握住了一柄以雷霆萬鈞之勢浮現在她手邊的飛劍。

與此同時,劍山緩緩移動,大山壓頂,最終懸停在她和他的頭頂高空,遮天蔽日。

光線陰暗,她終於看不到他那張臉。

只聽她怒喊道:“徐鳳年,你到底走不走!”

她只聽嗓音溫暖,“不走。”

一座劍山,十萬劍,如大雪紛紛落,就那麽壯闊淒涼地落在大地之上,落在江湖之中。

徐鳳年擡頭看著天空,就在他頭頂幾尺高處,有一柄本該落在他頭頂的長劍,卻沒有落下。

他自言自語,悄不可聞。

以前我總是欺負你,喜歡在三更半夜去你屋子外頭裝神弄鬼,喜歡在你從水井打水的時候突然爬出來,喜歡下雪的時候朝你丟雪球,喜歡藏在樹上等你經過的時候嚇唬你,我知道你很委屈,很生氣……

但是,如果那些年我不欺負你,你根本就不會理我啊。

然後他聽到一個哭泣的聲音,那一刻,他閉上了眼睛,滿臉痛苦。

“徐鳳年,這是你逼我的!”

徐鳳年頭頂的那柄長劍化作齏粉。

但是在他和她之間,有一柄飛劍掠至。

一劍刺入他胸口。

飛劍不快。

可他沒躲。

那些年,韓生宣要他死,柳蒿師要他死,王仙芝要他死,欽天監仙人要他死。

無論那些對手如何不可一世,他徐鳳年從未束手待斃,只會以昂然之姿,戰而勝之!

長劍貫胸。

這一劍,甚至比不得祁嘉節的劍,比不得北莽黃青的劍,比不得很多人的劍。

可那一劍,半截留在身前,半截露出身後。

此時此景。

曾經有一對男女也是這般淒然,李淳罡和綠袍兒。

她呆滯地站在原地。

徐鳳年睜開眼睛,嘴角滲出血絲,擡起手臂,似乎想要伸手抓住什麽,但是最後只是輕輕握住那把長劍的劍柄,深深看了她一眼。

這個風塵仆仆從北涼趕到廣陵的年輕人,轉過身後,緩緩拔出那柄穿胸長劍後,隨手拋在遠處。他捂住流血不止的胸口,沒有說話。

千裏迢迢,從荒涼邊關一路來到山清水秀。

他的衣衫早已折皺,他的靴子早已磨損。

他懷揣著千言萬語,最終不知如何說起。

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就像棋盤上那枚過河卒子的年輕人,摘下那柄過河卒,手心在刀口上慢慢抹過,過河卒竟是飲血如人飲水,一滴不剩,全部滲入刀身。

他蹲下身把這柄過河卒放在那雙靴子附近,“如果以後有人欺負你,就折斷這把刀,我就遠在千萬裏之外,也會瞬間趕至。”

他停頓了一下,沙啞說道:“就算我那時候已經死了,也會從陰間來到陽間,再來看你一眼。”

然後他站起身,對天地高聲一句:“敢殺姜泥者,我徐鳳年必殺之!”

當他說完這句話,他擡起手臂擋住眼睛,久久沒有放下。

一步跨出,一閃而逝。

她的手始終伸向遠方,想要抓住什麽。

她突然臉色雪白,另外一只手捂住嘴巴,但是仍有猩紅鮮血從五指間滲出。

可那只想要抓住什麽的手,不願放下。

她很想轉過頭,很想那樣就可以看到一張笑眯眯的臉龐,會有一個面無可憎很多年的家夥,在對她滿臉笑。

她轉過頭。

他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