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龍吐珠,天上人間

大殿之上,針落有聲。

中書省平章政事唐師,在孫希濟合眼辭世後,他就屬於大楚廟堂上資歷最老的官員了,這位老者一直在先前那場鬧劇中選擇袖手旁觀,槐陰唐氏並非春秋十大豪閥之一,興起於大楚開國,鼎盛於大楚鼎盛之時,衰落於大楚末年,可以說槐陰唐氏才是真正與大楚姜氏共富貴同患難的家族,大楚覆滅後,唐家無一人進入離陽官場,西楚復國後,唐家又是第一撥響應曹長卿的家族之一。雖然唐師和孫希濟的政見不合屬於路人皆知,但屬於真正的君子之爭,各有結黨,從無傾軋。唐師恐怕是朝堂上最早注意到孫希濟燈火將熄的官員,那個時候,唐師沒有絲毫快意,倒像是有個吵架了一輩子卻沒有打過架的惡鄰,突然有天搬家走了,反而有些寂寞。

老人沒有去看皇帝陛下,死死盯著那個傳說中的年輕藩王,坦然問道:“北涼王沒有在昨日離開我大楚京城?今日大駕光臨,是為殺人而來,搏取平叛首功?”

不等徐鳳年答話,老人擡臂用玉笏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道:“若是如此,不妨從我唐師殺起。大楚中書省平章政事,從一品,想必我這顆腦袋還有些分量吧。”

很快就有武臣大步踏出,正是先前那個說出“敢問曹長卿何在”的魁梧男子,朗聲笑道:“世人都說北涼王武功絕頂,那麽大楚武將中就從我趙雲顥殺起!希望北涼王不要嫌棄我這個大楚鎮南將軍,官身不夠顯赫!”

大楚可亡國,可亡於離陽大軍。唯獨不能再亡於徐家之手!

徐鳳年那只按在姜泥腦袋上的手微微加重力道,示意她沒有出聲說話,看了眼一前一後的一文一武,然後挑起視線望向更遠方,笑眯眯道:“好的,唐師,趙雲顥,你們兩個本王記下了。稍等片刻,兩個太少了,本王要殺就一起殺,那麽現在還有誰願意把腦袋讓出來,做那待客之禮?一起站出來便是,先前趙將軍說得對,曹長卿不在京城,所以還真想不出誰能阻擋本王想殺之人。吏部尚書顧鞅,翰林學士李長吉,門下省右散騎常侍程文羽,禮部侍郎蘇陽,你們幾個怎麽不站出來?還是說你們找好了門路,舍不得死了?如果本王沒有記錯,你們所在的幾個家族,早年在西壘壁戰役後,都是有人殉國的。”

四人中,只有年邁的顧鞅默然走出,走到唐師身邊。其余三人,都沒有挪步,尤其是程文羽和李長吉兩大當世文豪,已經嚇得面無人色。

隨著顧老尚書的毅然赴死,逐漸有文武官員從左右班列走到中間位置,而立之年,不惑之年,耳順之年,古稀之年,皆有。

大殿內五十余名被老百姓喜歡譽為位列中樞的達官顯貴,大楚的國之棟梁,到最後竟然有半數都選擇了做必死無疑的骨鯁忠臣。而其余半數,自然便是疾風勁草之外的墻頭草了。

壯烈的愚蠢,聰明的卑微。

在這一刻,涇渭分明。

姜泥撇過腦袋,不再讓他把手擱在自己頭上。

徐鳳年沒有跟她斤斤計較,也好像完全沒有要在大殿暴起殺人的念頭,笑道:“我北涼鐵騎南下廣陵道,到底是不是靖難平叛,就在各位的態度了。你們的皇帝陛下正在前線禦駕親征,現在站在本王身邊的這個,不過是離家出走的傻閨女,只要你們願意退一步,本王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西壘壁戰場那位西楚皇帝可以繼續在鼓舞軍心,你們這幫文武大臣可以繼續指點江山,或是各謀生路。如何?如果有一人不願意退回原位,那本王今天就當真要大開殺戒,把你們的腦袋全部丟給吳重軒或是許拱了。至於信不信,隨你們,我給你們一炷香權衡利弊,不,只有半炷香。”

說到一炷香的時候,徐鳳年有意無意瞥了眼大殿以外的那條漫長禦道,不知為何改口為半炷香。

徐鳳年按刀的拇指緩緩推刀出鞘寸余,那一小截亮光尤為刺眼。

徐鳳年繼續說道:“大楚有沒有姜泥不重要,反正只要有一個在西線上‘天子守國門’的姜姒就夠了。對不對?”

徐鳳年看著那個手無玉笏的翰林學士李長吉,加重語氣,“李大學士,對不對?!”

再無先前風骨的李長吉小雞啄米點頭道:“對對對!王爺說得在理。”

大殿之上,開始有某些沒有走出班列的臣子向同僚使眼色,開始有人向世交或是親家輕聲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開始有人偷偷小跑過去,試圖把站在大殿中央的官員拉扯回去。

與此同時,有人視而不見,有人置若罔聞,有人幹脆就怒斥,只有寥寥無幾的官員滿臉羞愧地返回兩側位置。

看到這一幕,神色如常的徐鳳年其實百感交集。

曾經的大楚,即中原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