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西楚霸王(四)(第2/3頁)

軒轅敬城說過很多開先河之人,尤其是近千年以來由遊士變成豪閥後的那些讀書人,無一不追求張家聖人提倡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軒轅敬城對此別開生面,並非是他對聖人教誨有異議,而是感慨後世之人的誤入歧途,他舉了個埋兒奉母的例子,此舉無疑契合百善孝為先,被無數人推崇,但是軒轅敬城斷言此人注定難得善果,若真有來生,若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那麽此人所為,注定要遭受天譴不得超脫。天生萬物以養人,按照常理,一報還一報,人當反哺天地才對。

道教聖人很早就留下三千言告誡後世,‘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說得正是天道大公無私情,並非是某些人誤以為的所謂粗淺‘不仁不義’,軒轅敬城就很認可‘天地不仁’四字,但是他同時又說他們讀書人,恰恰就是要明知天命不可違,偏偏要逆流而上,為天地人間訂立規矩,以求長治久安人人自得,故而以仁義禮智信五字搭起框架,最終延伸出無比蕩氣回腸的那句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是,徒兒,你仔細想一想,天地若有神靈,需要我們人來指手畫腳嗎?退一步說,人間萬世太平,就真是符合天道循環的規矩?所以說啊,儒家真正有大智慧之人,尤其是那些躋身儒聖的大賢,不憂自身憂後世,無一不是懷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激昂胸懷,不惜與天道玉石俱焚,無一不是在慷慨赴死啊。”

少女哦了一聲。

老人說完這番話後頻頻長籲短嘆,百感交集。

柴青山笑問道:“聽明白了?”

少女咧嘴一笑,理直氣壯道:“完全沒懂。”

老人有些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腦袋,“也不需要你明白。糊塗才好,人生百年,輕松自在。否則活得滿腔郁氣,太累。我們練劍之人,能以三尺劍鳴不平,就夠了。”

柴青山輕聲道:“去過了北涼,親眼見識過了滿目荒涼的邊關風景,見過那一處處戰場關隘,才會知道我們江湖人的逍遙快活,太經不起推敲了。不過徒弟啊,你也無須因為為北涼打抱不平而一味反感離陽,師父告訴你,如果真有北莽大軍攻破兩遼邊境的那一天,今天這座城內無數痛罵北涼的人物,也會奮不顧身,一樣會說死就死。哪怕北莽蠻子一路打到廣陵江,也絕不至於走得如入無人之境,而只會是鐵騎馬蹄兩側,皆是我離陽戰死之人。”

離陽百姓尚武任俠,自古就有“中原士子向北遊學,離陽遊俠往南仗義”的說法,後者頗多恃武亂禁之舉,這才讓大楚領銜的中原幾國一貫視離陽人為不可教化的北蠻子。但是近二十年來,尤其是顧劍棠辭任兵部尚書入主兩遼,與徐驍的北涼鐵騎一左一右鎮守邊關國門,北莽無法南下半步,整個中原歌舞升平,南邊狼煙只報太平不報憂,加上無數士子入仕離陽,朝廷大興科舉,為天下庶族寒士大開龍門,京城只說國子監一處,就容納了將近三萬來自天南地北的求學士子,讀書人如同過江之鯽的大量湧入,以及天下各地豪紳巨賈的匯聚,短短二十年,就造就了太安城不輸早年大楚京城的鼎盛氣象。先帝趙惇對文人在廟堂上的擢升更是不遺余力,當時兩峰對峙的張廬顧廬之外,在京城為官的青黨官員幾乎清一色都是文人,一大撥年輕讀書人得以躋身朝堂,文風綿延的江南道為朝廷輸送了大量棟梁之材,就連以西楚老太師孫希濟為首的大量西楚遺民,都拋開國仇選擇仕奉趙室,反觀當權武將幾乎沒有例外都是上了歲數的春秋老人,離陽朝廷經過二十余年休養生息和上行下效,已經展露出文高武低的格局,若非西楚復國禍亂廣陵道和北涼的“蠢蠢欲動”,恐怕就算是身為離陽頭等功勛門戶的馬忠賢,這輩子都無法外放成為靖安道節度使。

當下的離陽,表面上國勢鼎盛不假,連西楚叛亂都要被鎮壓下去,但是連柴青山都看得出來已是四面漏風的微妙局面。

少女從來對天下大勢不感興趣,撅起嘴巴,“可我還是覺得北涼更加可憐。”

老人笑道:“師父沒說北涼不值得你為其鳴不平,只是希望你今後不要有太多戾氣,不要隨意遷怒無辜,知道師父為何愈發敬佩那位年輕藩王嗎?”

一聽到年輕藩王,原本心不在焉的少女立即眼睛一亮,立即就有用不完的精氣神了,滿臉神采,“師父你快說,我聽著呢。”

老人頗為無奈,氣笑道:“不說了!”

老人果真閉口不言,除了有幾分賭氣,更多還是城外曹長卿的落子越來越快,他不得不聚精會神蓄養氣勢。

今日他柴青山背負長劍站在這裏,可不是來看風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