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袞袞諸公,滾滾黃沙(二)(第3/8頁)

晉蘭亭原本以為齊陽龍明確提出不摻和春闈、姚白峰主動卷鋪蓋離開國子監後,自己怎麽都能獲得正副總裁官三個席位之一,至於能否總攬大權擔任主考官,晉蘭亭也不是沒有心存覬覦,但是沒想到最後竟是這般慘淡光景。

接下來的小朝會,主要是商討廣陵道調兵遣將一事,盧升象脫穎而出成為最大的贏家,兵部侍郎許拱依舊留守薊州,而盧升象蟬聯朝廷南征主帥,相比上次的處處受到掣肘,這回皇帝陛下在養神殿上不但親口給予盧升象便宜行事的權力,半座兵部和整個京畿兵力都向其傾斜,並且對靖安道在內的中原十四州廣袤疆土也有節制之權,而且還半真半假隨口說了句“大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一來,盧升象好似一躍成為節度使之上的節度使,從今天踏出養神殿之後,他便幾乎掌控了離陽王朝的半國兵馬。

吳重軒的臉色平淡,但傻子也清楚這位來自蠻夷之地的兵部尚書,恐怕心底多半已經在罵娘了。

小朝會結束後,年輕皇帝神色疲憊,沒有留下哪位臣子繼續單獨議事。

這位堪稱離陽棟梁的官員都魚貫離去。

前一天還在京城官場上淪為笑柄的盧升象,圍繞身邊的道賀聲不絕於耳。

高適之宋道寧還是沒有懸念地結伴而行,只不過與他們向來交集不多的陳望突然來到他們身邊,也沒有說話,歉意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高適之和宋道寧等到這位陳少保離開後,相視一笑,沒有了養神殿上的苦澀。

聰明人與聰明人打交道,有些事情,點到即止,比起言語鑿鑿更值得放心。

跟陳望這種讀書人同朝為官,不管對方如何位高權重,終究是舒服也順眼的事情,討厭不起來。

高適之玩笑道:“攤上那麽個只曉得拖後腿的老丈人,真是委屈了咱們這位陳少保。”

宋道寧瞪眼輕聲道:“宮廷重地,連慎言兩字也不曉得?你又好到哪裏去了?”

高適之一笑置之。

就在此時,常山郡王趙陽突然一聲輕喝,把溫守仁這些文臣嚇了一大跳,舉目望去,原來是個七八歲模樣的孩子出現在拐角處,與常山郡王府邸熟門熟路的官員,都認出那個小家夥的身份,正是趙陽的嫡長孫,如今在皇宮內那座趙室龍子龍孫紮堆的勤勉房就學,離陽宗藩子弟無不以進入勤勉房為榮。養神殿位於外廷內廷交匯處,更是頭等軍機重地,照理說就算常山老郡王的寶貝孫子再貪玩迷路,也絕對無法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無故臨近養神殿百步者斬立決的規矩,可不光光是擺設,也難怪趙陽如此惱火,宦海沉浮了一輩子的老人是真的有些膽戰心驚。

那個在勤勉房讀書的孩子給自家爺爺嚇得臉色蒼白,小臉皺在一起,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憐模樣。

不過很快一位白衣年輕男子就出現在孩子身邊,他雙眼緊閉,臉色恬淡,微有笑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然後循著聲音“望向”常山郡王趙陽,“老郡王不要生氣,是我請求趙元幫忙領路,之前已經與司禮監通過氣,並不曾逾越宮禁。”

老郡王愣了愣,一時半會沒弄明白其中緣由,想了半天,才記起自己孫子前不久說起勤勉房多了位目盲的總師傅,姓陸,學問極大,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脾氣極好,從不打人板子,當時老郡王就納悶怎麽一個瞎子也能當勤勉房的總師傅之一了,雖說咱們離陽不是那個連當官都要以貌取人的大奉王朝,可一個瞎子想要當官仍舊是不太符合常理,在地方上做個出謀劃策的幕僚倒是無妨。後來老郡王一打聽,才知道這個目盲文士曾是靖安王趙珣身邊的謀士,永徽末年為靖安王府捉刀了那份在京城頗有影響力的四疏十三策,後來不知怎麽就在太安城紮了根,趙陽對此是有些嗤之以鼻的,估計不過又是個晉蘭亭之流的讀書人罷了,墻頭草隨風倒。

老郡王聽過這位貴為勤勉房總師傅的年輕人解釋後,仍是板著臉冷哼一聲,對自己孫子沒好氣道:“瞎逛什麽,滾回去讀書!”

在府邸上與父輩一樣對老郡王怕得要死的小孩子,這回竟然破天荒沒有聽從“軍令”,咬牙顫聲道:“爺爺,我還要為陸先生帶路呢,先生告訴我們,行百裏者半九十,最後十裏路最可見一個人的根骨秉性,我這才走了一半……”

習慣了府邸上下唯命是從的老郡王頓時勃然大怒,那股子半生戎馬積攢下來的威勢暴漲,“小兔崽子,一半你個大爺!敢跟老子講道理,有本事今天就別回常山郡王府邸,在門口大街上睡去!”

目盲年輕人微笑道:“讀書人讀書,不正是為了能知禮講禮從而循理行事嗎?為何與長輩便講不得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