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袞袞諸公,滾滾黃沙(四)

一支五百人的潼關精騎護送一架馬車來到涼州城外,親自領軍的校尉辛飲馬並沒有與當地駐軍碰頭,而是涼州城拂水房的兩名頭目過來接手,然後帶領那輛馬車悄然入城,直奔那座由春秋老將楊慎杏坐鎮的副節度使府邸。

從馬車上走下一名頭戴冪蘺帷帽的婀娜女子,只不過比起中原一帶被文人雅士改稱為“淺露”的閨秀之物,女子的這頂竹檐帷帽顯得粗糙不堪。她身邊跟隨三名健壯扈從,氣態沉穩,顧盼自雄如虎狼,發飾古怪不似北涼人氏。好在此時北涼道副節度使府邸外的這條街道空無一人,否則難免惹人遐想。

距離女子最近的一名中年壯漢在打量了府邸樣式後,與她竊竊私語詢問了幾句,得到答案後滿臉怒意,身份特殊的女子立即小聲訓斥,那名魁梧漢子顯然仍是有些不滿,嘀嘀咕咕,沒個消停。帷帽之下,女子似乎對此頗為神色無奈,怯薛侍衛本就人人皆是草原北庭達官顯貴的嫡系子弟出身,身邊這位更是不同尋常。

她對於那名年輕藩王將見面地點放在這裏,其實也有幾分好奇,在西京的蛛網諜報上顯示,離陽大將軍楊慎杏在北涼道的日子並不好受,暫時掛在老將名下的府邸本不該承接此等軍機要務才對,只不過既然清涼山那邊已經如此安排,作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她也只能被迫接受。事實上她預料中的最糟糕局面,極有可能是她連涼州城的輪廓都沒有見到,一行四人就悄無聲息地暴斃在途中。現在年輕藩王肯露面,就已算不錯的結果,她對清涼山和北涼鐵騎的熟悉程度,遠不是身邊三名心高氣傲的怯薛衛能夠媲美,這三人恐怕這輩子只跟那些卑躬屈膝的南朝遺民打過交道,對於那支北涼邊軍的認知,也只停留在某些粗略兵文諜報的紙面上。

為他們領路之人,是一位神態和氣的中年男子,衣著得體,不顯得豪奢,卻精致熨帖,府邸管事模樣的中年人身邊,還跟著位正值妙齡的婢女,臉龐秀氣,卻是豐乳、蜂腰、肥臀和大長腿的誘人身段,若是她躺在床榻上,也許就會像極了一匹胭脂烈馬。連帷帽女子都忍不住多瞧了眼這名府上丫鬟,更別提她身邊的怯薛侍衛,毫不遮掩他的眼神炙熱,咽了咽口唾沫,突然嘿嘿一笑,加快幾步,伸手就要去觸碰那婢女的纖細腰肢,帷帽女子來不及阻擋,只不過魁梧怯薛衛也沒有得逞,手臂被那位不知何時轉身停步的中年管事輕輕握住,漢子使勁掙紮了一下,竟然動彈不得,頓時如臨大敵,眼中再無半點輕視,只是不管如何加重力道,始終掙脫不開那名更像讀書人管事的白皙五指。

中年管事根本沒有正視那名怯薛侍衛,而是看著帷帽女子,笑眯眯道:“這兒可不是你們北莽,從來沒有贈送美妾侍女的風俗,若有能耐讓女子一見鐘情,那才是真本事,如果沒有,這位姑娘你就老老實實約束好身邊的人,否則咱們北涼這二十年來,對北莽是怎麽個待客之道,相信你們並不陌生。”

說完這些話,中年人不動聲色地松開五指,那名面紅耳赤的魁梧漢子措手不及,一個踉蹌向後倒去,另一名年輕怯薛衛悄然向前踏出幾部,伸手扶了一把,這才站穩。

丟了臉面的北莽漢子勃然大怒,伸手握住腰間那柄唯有王帳宗室方可懸佩的金桃皮鞘白虹刀,就要一怒拔刀。

中年人對此無動於衷,臉上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和顏悅色,瞥了眼那個看似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北莽壯漢,微笑道:“如果是想依此試探我們王爺的底線,那我這個做下人的,就要忍不住奉勸諸位一句了,此舉沒意義,也沒意思。”

魁梧漢子頓時收斂暴躁神色,但是仍然握住那柄華美佩刀,死死盯住眼前這個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

與此同時,握刀手腕上的淤青瞬間消失不見。

顯而易見,中年管事身手不俗,而這名先前故意狼狽不堪的怯薛衛也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帷帽女子淡然問道:“這位先生應該並非這座副節度使府邸的管事人吧?”

中年人也不藏藏掖掖,點頭道:“我在清涼山當差,做點雜務,迎來送往。”

她頓時恍然大悟,語氣裏多了些尊敬,笑問道:“可是王府梧桐院出身的宋大管事?”

父子兩代人都侍奉北涼徐家的中年人,先是眼神示意那名婢女繼續領路前行,然後與認出他身份的帷帽女子並肩而行,笑道:“不曾想郡主也聽說過我。”

帷帽女子正是化名樊白奴的北莽青鸞郡主,有著草原馬上鼓第一手的美譽,而樊白奴當年與前任北涼都護陳芝豹的那段故事,英雄美人,也曾在北涼廣為流傳。

她輕聲道:“蜀王曾經在閑聊時多次提起過宋先生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