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一條廣陵江

密雲山口東端的出口處,猛然收束,纖細如女子蠻腰,謝西陲憑借此等地利,在此阻擋了北莽騎軍一波又一波的瘋狂攻勢。

專門從龍象軍抽調出的五百敢死精騎已經全軍覆沒,加上一千二百多沖出隘口的種檀部戰死騎軍,雙方屍體連同戰馬一並倒在出口處,形成一道半丈高的天然矮墻,人與馬的屍體重重疊加,鮮血流淌,滑膩而猙獰。

這大概是戰爭史上最另類的拒馬陣,無論勝敗,此役必將載於史冊。

左右兩翼的鳳翔臨瑤兩鎮騎軍原本戰損稍輕,但是隨著屍墻的不斷壘高,源源不斷的北莽先鋒騎軍不得不放棄正面突破口,轉向左右試圖為後方主力大軍鑿陣而出。

若非謝西陲接收了曹嵬一萬騎的所有強弩馬弓,輔馬所負箭矢極多,足夠對撞出密雲山口的北莽騎軍進行密集攢射,恐怕已經被悍不畏死的種檀部精銳打開門戶,一旦被北莽騎軍在山口外鋪展出完整鋒線,任由種家精騎作為箭頭破陣,相信到時候絕對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謝西陲的騎軍來源駁雜,整體戰力在流州也不算出眾,無法與涼州邊騎組成的曹嵬部騎軍相提並論,加上唯一稱得上百戰老卒的那五百騎龍象軍,也率先全員戰死,這讓謝西陲始終處於命懸一線的險峻境地,真正是一步都後退不得,弧扇形的防禦陣地,只要任何一處出現漏洞,然後被北莽騎軍抓住機會,必然出現兵敗如山倒的狀況,這與流州青壯和兩鎮騎軍是否敢於慷慨赴死沒有關系,沙場之上,其實敵我雙方很多時候就是爭一口氣,氣衰則亡。

所幸謝西陲在這種關鍵時刻發揮出西楚雙璧的卓絕才華,就像一個獨具慧眼的縫補匠,兢兢業業縫漏補缺,一次次恰到好處地調兵遣將,若說螺螄殼裏做道場是一個貶義說法,那麽謝西陲硬生生將這個說法變成了褒義的化腐朽為神奇,一千普遍膂力出眾的流民青壯一律棄馬提矛,加上臨時抽調出來單獨成軍的六百騎,各持輕弩馬弓,這一千六百人在謝西陲的調度下,已經七次堵住搖搖欲墜的陣地缺口,這才阻止了北莽騎軍以洪水決堤之勢一湧而出,在這期間,幾乎每一次險象環生,都可謂是謝西陲與北莽主將種檀的勾心鬥角,後者多次故意隱匿親衛扈騎的真實戰力,夾雜在普通莽騎之中,然後一鼓作氣撞陣,都被料敵先機的謝西陲準確識破。

謝西陲真正對麾下這支還不算熟悉的騎軍,做到了最被兵家推崇的四個字,或者說一種境界,“如臂指使”,這不但需要謝西陲對整個戰場所有細節都做到胸有成竹,己方輕弩箭矢剩余數目、騎弓與步弓攢射對士卒膂力的折損程度、兩翼騎軍陣型的厚度等等,也需要對敵方騎軍的態勢洞若觀火,更需要對己方兵力進行不容絲毫差錯的輪換,既不減弱整座防禦陣地的,又能保持足夠一場持久戰的必須體力。

謝西陲的指揮堪稱無懈可擊,這種固若磐石的形勢下,最直觀的代價就是五名傳令騎卒人人嗓子沙啞,謝西陲雖然沒有親自上陣,但是同樣嘴唇幹裂,臉色蒼白。

但是謝西陲的眼神始終清澈明亮,熠熠生輝。

這位進入西北邊關還不足半年的年輕武將,已經贏得麾下所有北涼騎軍的敬重。

有些人,天生為沙場而生,注定要在那部流血的青史上,留下一個讓後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名字。

春秋兵甲葉白夔曾經是,白衣兵聖陳芝豹始終是,謝西陲也會是。

事實上,就停馬在密雲山口內山壁下的北莽騎軍主將種檀,在親眼目睹了這場雙方死人都極快的血腥廝殺後,雖然恨不得親手砍掉那名年輕北涼主將的腦袋,但是內心深處不得不佩服此人的用兵。作為北莽種家舉族傾力扶持的新一代軍中砥柱,大將軍種神通的嫡長子,種檀與身為武道宗師的叔叔種涼截然不同,種檀自幼便志不在江湖,他還是少年的時候,視線就始終盯住涼莽邊疆,一次次與父親對著桌上的兩國邊境形勢圖秉燭夜讀,桀驁自負的種神通有次曾經對少年種檀吐露心扉,說涼莽沙場,北涼燕文鸞或是我朝楊元贊之流,固然是當之無愧的大將,足以獨當一面,只是比起陳芝豹董卓褚祿山這類人,仍是稍遜一籌,衡量一名武將能否成為一國柱石,就看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在一場具體戰役中攻防皆能運轉如意,用兵滴水不漏,再就是在決定一國存亡的戰役中,達到兵力多多益善的高度,在戰力相當的前提下,擁有一千士卒能夠殺敵一千五,擁有十萬甲士卻能殺敵二十萬,那麽等到手握百萬鐵騎,那就是坐擁天下的時候了。

一名出身種家的副將滿甲沾染鮮血,離開山口外的戰場後策馬來到種檀身邊,隨手折斷一根釘入鐵甲的箭矢,氣喘籲籲道:“公子,再給我五百騎死士,一定攻破北涼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