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解簽

若是站在視野最為開闊的大蓮花峰頂俯瞰下去,摩肩接踵的南北兩條登山神道,宛如兩條蛟龍,巍巍然臥於武當山。

作為武當山頗為著名的風景勝地,洗象池更是人頭攢動,家眷結伴的遊人香客,在此流連忘返。有嗓門奇大的江湖草莽站在池畔青石上,高聲講述洗象池的種種奇觀軼事,說那武當前輩劍癡王小屏曾經在此閉關悟劍,這才有了後來能夠與武帝城王仙芝蕩氣回腸的攔江一戰,又說當今涼王更是在此練刀數載,下山之前,便能夠一刀迫使瀑布倒流,浩大聲勢遠達十裏之外……聽得年輕些的信男信女無不心神搖曳,初出茅廬尚且憧憬著江湖的少俠女俠,更是人人心潮澎湃,好像親眼見證過那位年輕武評大宗師的絕世風采。洗象池附近有一座涼亭,在池亭之間,攤位林立,既有販賣敬神香燭,也有替人解簽算命,更有出售種種靈巧物件,甚至還有小販就地起灶,武當春燒餅,道家素炒,定神湯等等,一應俱全。

一個年輕公子哥肩挑水桶,目瞪口呆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外圍,這要想挑兩桶水的話,還不得殺出一條血路才行?只得沿著一條幽深的青石板小徑原路返回,回到那棟女主人暫時不知所蹤的茅屋,放下扁擔水桶,拿過一只葫蘆瓢,彎腰從水缸底搖起一瓢水,緩緩走向菜圃,悠悠然澆起水來。入秋以後,菜圃那份綠意遠不如春夏濃郁,瞧著便有些孤單。他最後拎著葫蘆瓢蹲在菜圃邊緣,神遊萬裏。察覺到一股故意流露些許的熟悉氣機後,他站起身走向茅屋,看到了牽驢而來的鄧太阿,站在那堵矮小的紫竹圍欄外,等到看到主人,這位桃花劍神才輕輕推開,系好韁繩,坐在年輕人搬來的小竹椅上,滿屁股涼意。

徐鳳年因為背著李東西飛掠武當山,反而比拾級而上的鄧太阿要更早登頂,此時笑問道:“去過呂祖亭了?”

鄧太阿點頭道:“如果不是那塊碑,還真認不出。”

徐鳳年又問道:“字如何?”

鄧太阿淡然道:“沒意思。”

徐鳳年心安理得道:“當年下山前我連一品境界都沒有,意氣不足也正常。”

原來那座簡陋的呂祖亭始建於七百年前,根據地方縣志記載,年輕呂祖在將武當山作為修行之地前,獨自佩劍登山,在半山腰登高望遠,有老者拄著槐根拐杖出現,向當時名聲不顯的呂祖詢問長生大道,呂祖便以讖語相贈,助其證道。最後便有一首詩廣為流傳,相傳出自呂祖,“獨行獨自坐,舉世不相識。唯有老槐精,知曉神仙過。”詩文被武當道人篆刻在一塊古碑之上,只是歲月悠久,字跡幾近風化磨平,徐鳳年練刀下山之前,某位騎牛的年輕師叔祖被他的師兄推出來,跟徐鳳年討要了那份改為行草的碑文。

鄧太阿環顧四周,怡然自得。

徐鳳年玩笑道:“這會兒武當山上的武道宗師,真是爛大街了,僅是南疆一地,就有刀法巨匠毛舒朗,試圖躋身儒家聖人的程白霜,劍道宗師嵇六安,蜀昭兩地也有韋淼和薛宋官。”

鄧太阿語不驚人死不休,“方才我登山時,見著了顧劍棠,隨後在呂祖亭內又看到了軒轅青鋒。”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顧劍棠登山,我毫無察覺並不奇怪,只是軒轅青鋒近在咫尺……”

鄧太阿一語道破天機,“太安城外一戰,曹長卿好像對這名攔路女子青睞有加,軒轅青鋒因此受益匪淺,如今大概只有一線之隔。”

徐鳳年感慨道:“原來如此,這位大雪坪女當家的機緣,一向不可以常理論之。劉松濤,趙黃巢,王仙芝,曹長卿,先後或者傾囊相授,或者點撥開竅,最終成為當世屈指可數的集大成者。”

鄧太阿略帶譏諷道:“你漏了個最重要的人吧?”

徐鳳年頓時滿臉尷尬。

鄧太阿突然問道:“需不需要我替你擋下意圖不明的顧劍棠?”

徐鳳年只覺得一頭霧水,不知為何這位超然世外的桃花劍神突然這麽菩薩心腸,要知道王仙芝早就對鄧太阿的品性做出一番蓋棺論定,大抵意思是說鄧太阿極情於劍,最是無情,故而也最是契合天道。何況正處於離陽朝廷風口浪尖上的顧劍棠擅自離開轄地,選擇微服私訪武當山,算是單槍匹馬深入北涼腹地,明擺著不會在武當山翻雲覆雨,退一萬步說,即便徐鳳年不位於境界巔峰,對付藏拙多年的顧劍棠,贏面仍是較大。

就在徐鳳年百思不得其解的關頭,鄧太阿輕輕咳嗽一聲後,瞬間消逝不見,徐鳳年下意識望向紫竹柵欄那邊,竟然連那頭老毛驢也一並消失了。

臉色鐵青的徐鳳年僵硬轉頭,舉目望去,果然,茅屋東北角的那塊菜圃內,有些原本長勢喜人的綠意已經給啃得蕩然無存,就像一幅出自名家手筆的山水畫,給無知稚童挖出了一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