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謫仙如雨落(第3/6頁)

兩人腳下的河流之中,突然有一尾體態纖細的不知名野魚,猛地躍出水面,然後重重墜回水中。

趙長陵會心一笑。

澹台平靜也隨之一笑,“機關算盡,壞我心境,你是希望以此告知拒北城內的徐鳳年,你我二人身處何地?”

趙長陵擺手道:“從我北行之始,你就開始遮蔽天機,我只有些許感應而已,徐鳳年卻發發知曉,這座渡橋的方寸世界,不過是你的障眼法而已,我趙長陵還不至於天真以為三言兩語,就能壞了你南海觀音宗傳承數百年的古井不波,以橋下遊魚躍水作為試探,試圖破去我最後的憑仗,即丟掉仙人體魄後留下的仙人心境,澹台宗主,你我皆是聰明人,此舉無疑落了下乘。”

澹台平靜眼神憐憫地望向這位春秋謀士,在世之時穩穩壓住李義山一頭的徐家首席謀士,微笑道:“聰明反被聰明誤,趙長陵,你知道在我看來,你比李義山差在哪裏嗎?”

趙長陵沒有理睬女子練氣士宗師的問話,皺了皺眉頭,轉頭望向拒北城,眼神復雜,有疑惑,有驚訝,最終剩下恍然和失落。

澹台平靜向前行去,向南而行,與趙長陵擦肩而過,輕聲道:“毒士李義山,實則最有情,不管境遇好壞,地位高低,命途福禍,在李義山內心深處,始終願意對這個世道,懷有善意,對人心,選擇信任。你不一樣,趙長陵,所以你選擇繼承你衣缽的人,只會是陳芝豹,李義山卻會選擇徐鳳年。”

趙長陵站在原地,與緩緩前行的澹台平靜背對背,“我輸了,你澹台平靜也一樣。”

澹台平靜腳步不停,走下渡橋,一路向南,沒有回頭。

她耳中隱約有無比威嚴的聲音響起,“凡夫俗子,愚不可及!”

她耳中頓時有鮮血湧出。

可她嘴角卻帶著一抹溫柔笑意,呢喃道:“我願意。”

她所過之處,這位身材高大的女子練氣士宗師,身上不斷有金光飄散,那雙詭譎的雪白眼眸趨於正常。

趙長陵站在原地,輕輕嘆息。

一抹虹光墜在渡橋之上,正是從拒北城火速趕來的年輕藩王。

當時那尾遊魚的躍出水面,動靜看似細微,身處方寸天地之中的趙長陵並不清楚,對於拒北城裏的徐鳳年來說,無異於響徹在耳畔的一聲平地驚雷。

足可見當時澹台平靜的心境,絮亂到何種地步。

徐鳳年來到渡橋,對這位之前喬裝假扮為算命先生的年邁儒士,而且竟然能夠瞞過自己的感知,徐鳳年不得不充滿戒心,不下於那位與國同齡的太安城宦官。

趙長陵沒有急於自報名號,笑眯眯問道:“書上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書上也說,人生何處不相逢。但是說到底,既然人有生死,人生到底還是一場離別。我是誰,你不妨猜猜看。”

徐鳳年無動於衷,望向南方,那位不知為何最終選擇自散氣運,一並還給世間的高大女子。

徐鳳年沒有挽留,也不知如何挽留。

沒有了澹台平靜的牽制,謫仙人趙長陵環顧四周,優哉遊哉道:“有些讀書人,貌似心系天下,實則眼高於頂,到最後只看得到空蕩蕩的天下,獨獨不屑眼皮子底下的家國,比如我。又有些讀書人,家國天下兼顧,春秋之中,唯有黃龍士李義山二人而已。”

徐鳳年皺眉道:“你到底是誰?”

趙長陵倚老賣老道:“不是讓你猜猜看嘛。”

徐鳳年似乎在權衡利弊要不要出手。

趙長陵好像渾然不覺,“你的心不定,怎麽,北莽大軍壓境,讓你心事重重如雜草叢生?這可不是好兆頭,以你目前的心境去跟‘得天獨厚’的拓跋菩薩交手,是沒有勝算的,至多玉石俱焚。”

趙長陵嘆了口氣,眺望遠方,“大楚昔年有豪閥趙氏,自大奉開國起便世代簪纓,與西蜀蘇室有三百載世仇,之後深刻結怨於那場大奉末年的甘露南渡,蘇氏吃了苦頭,沒有去往廣陵江,反而別開生面,得以僥幸入主西蜀,在春秋之中,已經成為一國國姓的蘇氏試圖化解恩怨,化幹戈為玉帛,主動與富甲廣陵的趙氏聯姻,趙氏亦想擁有西蜀這塊四塞之地,作為戰亂時的世外桃源,便答應下這樁婚事,有位承擔家族重任的女子便遠嫁西蜀,最終在宮闈爭寵中落敗,輸給了一位同樣出身春秋豪閥的女子,被蒙在鼓裏的西蜀皇帝一氣之下,毒酒賜死,當時她已經懷胎六月。”

徐鳳年說道:“這位女子是趙長陵的同胞姐姐,姐弟二人自幼相依為命,長姐如母。”

趙長陵點頭道:“是啊,弟憑姐貴,在家族內平步青雲,一身才學一生抱負終於得以施展,到頭來,除了等到姐姐慘死的噩耗,就只有家族長輩們一句‘此女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事已至此,絕不可問責於蜀國蘇氏,以免雪上加霜。’最可恨之處在於西蜀皇帝知曉真相後,非但沒有悔意,反而在一場宴席之上,對前去修補關系的廣陵趙氏使者笑言,以後趙氏子弟入蜀遊歷,自當以貴賓待之,唯獨那位煩人至極的趙長陵,竟敢向朕討要說法,說法?朕的意思即天意,趙長陵若敢赴蜀,朕便以仇寇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