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波瀾壯闊

日出東海,霞光萬丈。

天地之間,西北塞外,陽光恰似一線潮水,由東向西緩緩推進,帶來無限光明。

拒北城城頭之上的一杆徐字王旗,城外北莽大營中央地帶的一杆大旆,幾乎同時被陽光映照。

北莽大旆之下,北莽太子殿下騎乘一匹汗血寶馬,身披絢爛金甲,正在向南方城頭眺望,志得意滿,滿臉笑容。

而城頭那杆王旗之下,築有一座高出城頭走馬道丈余的擂鼓台,一名身穿縞素的年輕女子拾級而上,站在一架牛皮大鼓之前,只見她摘下背後劍匣,重重砸在地面上,然後上前一步,似乎猶豫了一下,終於深呼吸一口氣,拿起那根鼓槌,緊緊握住。那些經歷過春秋戰事的拒北城老將老卒,看到這一幕後,都不可抑制地激動起來。

也許如今的北涼邊軍,雄甲天下的北涼鐵騎,真正的中堅力量,已經屬於李陌藩、劉彥超、寧峨眉這些正值壯年的赫赫武將,甚至不需要多久,兵權還會轉交到郁鸞刀、曹嵬、寇江淮謝西陲這些更年輕的武將手裏,這就像一個人的生老病死,不容抗拒,可在那些北涼老人心中,尤其是親身經歷過春秋定鼎之戰西壘壁戰役的老卒,對於那架大鼓,那襲白衣縞素,最是記憶猶新。對於這座雄踞西北邊關國門的嶄新城池而言,僅次於掛匾的重要事情,並非大將軍藩邸正式建成,而是在外人看來相當匪夷所思的築台架鼓!

這架大鼓來自清涼山庫藏,徐家已經珍藏多年,就連鼓槌也一並歷史悠久,大鼓制成於西壘壁戰事之中,在人屠徐驍封王就藩西北之後,便跟隨徐家軍一同進入北涼。自古兵家便有聞鼓聲而進鳴金聲則退一說,也是擊鼓鳴金的來由,按照大秦時代的陰陽家闡述,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是天理循環,鼓以木制,寓意氣機生發,故而擂鼓上陣,而秋屬金,當收斂,在兵事上便用來象征收兵撤退。中原聽說西北徐家在退出中原去往邊陲後,北涼蠻子便有了個“西壘壁後,徐家不聞金聲只擂鼓”的傳統,離陽朝野那邊大多將信將疑,天底下的軍伍,不管何等雄壯精銳,哪能真正做到只戰不退,想來肯定是誇大其詞的說法。

鼓還是那架牛皮大鼓,女子卻並非當年的女子了,可劍匣依舊,白衣縞素依舊,傾城傾國更是依舊。

女子轉頭望向走馬道,那個修長背影正緩緩走向城頭中段位置,走向懸掛匾額的那處城門上方,他身穿來自陵州金縷織造局的藩王蟒袍,在陽光照耀下,那件黑金蟒袍熠熠生輝。

似乎是感應到女子的目光,年輕人轉頭回望,對她笑了笑。

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絕色女子頓時心境安寧,心安處即吾鄉,她從不曾對他說過,只要視線所及能夠望見他的身影,她便心安。

她低頭瞥了眼腳邊的那只紫檀劍匣,然後緩緩擡頭,眼神堅毅起來,她雙手持鼓槌,準備擂鼓,她如今要像當年那名姓吳的女子劍仙一樣,一鼓作氣,為北涼為西北,為他壯聲勢。

城頭之下,那名北莽萬夫長在叫囂著北涼無人膽敢一戰後,笑聲更重,身體微微後傾,擡頭望向拒北城的城頭,這名草原魁梧男子意態驕橫,顧盼自雄,當真是視城頭錚錚鐵甲如無物。

只不過當他看到那一襲離陽藩王蟒袍,出現在城門正上方的位置後,情不自禁地勒緊了馬韁,坐直身軀,一只手下意識按住莽刀刀柄。

他沒有見好就收立即撥馬離去,而是就這麽正大光明地擡頭望向那位傳說中的離陽異姓王,這位背後有四十萬草原騎軍作為靠山的龍腰州萬夫長,雖然心中隱約有些驚慌,可天生對權勢的炙熱追求壓下了那股恐懼,他無比清楚,今日兩軍對壘自己這番言辭,注定已經傳遍拒北城內外,很快還會傳遍草原兩京和北涼關內,甚至傳入皇帝陛下的耳朵,以及傳入太安城那位離陽年輕君王的耳中。哪怕尚未上陣殺敵,這已是滔天軍功,必然直達天聽,誰都無法遮掩,若是能夠再與那位年紀輕輕的新涼王說上幾句話,更能幫助自己揚名兩朝,所以他平緩了一下思緒,故意撥馬一圈,用馬鞭指向城頭,明知故問地竭力喊道:“你就是徐鳳年?!”

只可惜那個年輕人的視線投在了北莽大營,好像在尋找什麽,根本就沒有搭理這位三言兩語便將首功收入囊中的萬夫長。

自討沒趣的北莽萬夫長正要繼續挑釁一番,沒料到隨著那杆大旆之下金甲騎士的大手一揮,北莽大軍響起一聲聲號角聲,攻城戰事就這麽拉開序幕。

黑壓壓的北莽步卒率先開始緩緩向前推移,如蝗蟲過境,由北向南。

從拒北城的城頭北望,密密麻麻的蝗群之中,兩千三百架大小不一的投石車,在南朝軍器監官員的忙碌督促下,最終在各處落地生根,列陣成弧,以拒北城作為弧心。北莽投石車分為六種,既有需要拽手多達兩百余人的巨型投石車,也有二三十名膂力出眾的拽手便能成功驅使的小型拋石車,相較北莽投石車第一次大規模現世的虎頭城之戰,這一次攻打拒北城,不但投石車總數更加驚世駭俗,且大型投石車占據多數,這自然意味著拒北城需要承受更加恐怖的一場場“天女散花”,那場瓢潑大雨,只能是直到北莽用盡兩座山峰的巨石儲備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