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衣衫如雪徐鳳年(第2/6頁)

之後整整五百匹瘋狂沖鋒的戰馬,如同自殺於兩位中原宗師之前,墜馬北莽騎卒,只要沒有當場昏厥或是斃命,皆是主動起身,抽刀廝殺。

天下精銳,悍不畏死,確實不獨有北涼鐵騎。

第一場涼莽大戰,涼州虎頭城,幽州葫蘆口,流州青蒼城,北涼邊軍人人奮不顧身,北莽士卒也同樣轟轟烈烈而死!

第二場涼莽大戰,從西域密雲山口,流州那條北方廊道,老嫗山戰場,再到涼州關外左騎軍對陣冬雷精騎和柔然鐵騎,每一處戰場,敵我雙方,俱是殺得蕩氣回腸!

所以北莽一直堅信,只要打下北涼,就等於已經打下了幅員遼闊的整座中原。

而北涼也始終認為,真不是他們故意看不起什麽中原精銳,什麽兩遼鐵騎,只要是在那種易於騎軍馳騁的廣袤地帶,一旦對上了大規模草原騎軍,離陽軍伍的腦袋再多,也不夠北莽蠻子砍的。

在一場注定會湮滅在歷史塵埃的圍爐夜話中,坦坦翁笑問某位手掌朝柄的至友,若是惹惱了徐家,幹脆造反,與北莽聯手南下中原,到時候你我咋辦,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你碧眼兒位列榜首,我桓溫得榜眼?

那位當時在離陽朝堂如日中天的首輔大人,神色淡然給出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諧趣答復:只希望到時候咱們廟堂之上,袞袞諸公別都覺著殉國水太涼,懸梁家無繩。

桓溫猶在那座廟堂之上,依舊是屹立不倒的坦坦翁,可在今年入秋之後,就已經逐漸淡出朝堂視野,幾乎不怎麽參加小朝會了,老人深居簡出,愈發沉默,不願與人言。

如此一來,首輔張巨鹿內心深處,對於藩鎮割據的北涼徐家,到底持有何種看法,便更加不得而知了。

反正隨著江南世族與遼東門閥在離陽廟堂的鬥爭愈演愈烈,某些兩袖清風卻肩挑道義的讀書人,在太安城站穩腳跟後,便開始發出一些聲音,語不驚人死不休,說那個叫張巨鹿的老國賊,不但專擅朝政,甚至還秘密勾結西北邊軍,故意養虎為患,以便自固地位。

這些人雖然暫時數量不多,但身份往往不俗,被視為空有一身學識抱負,卻只能在永徽年間,被妒賢嫉能的碧眼兒領銜之張廬打壓排擠,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便應當仗義執言,為蒼生社稷說幾句公道話。

一時間贊譽一片,文人風骨,道德宗師,一國棟梁。

這些已經鯉魚跳龍門的讀書人,或是本就生在將相公卿之家的名士,相比絕大多數的普通讀書人,人數不多,但說話的嗓門最大,聽眾最多。

在這個祥符三年入秋之後,太安城廟堂最高處,甚至連跟西北徐家鬥了那麽多年的兵部衙門,其實都沒有刻意隱瞞密雲一役的慘烈勝利,加上之後通過兩淮道驛路傳至京城的流州老嫗山捷報,以及陸大遠部涼州左騎軍的全軍覆沒,兩淮道新任經略使韓林和節度使許拱,一字不差地據實稟報給了朝廷,但依舊很奇怪,整座太安城,從庭院深深的高門大戶,到雞鳴犬吠的市井巷弄,從頭到尾都沒有談論此事,大概是因為前者不願意說,後者聽不到。

離陽京城的老百姓,至多聽說了北涼徐家在流州那邊打了幾場小勝仗,在涼州關外吃了個大敗仗,然後很快就要被北莽幾十萬大軍圍住了那座拒北城。

沒辦法,也委實怪不得這座習慣了二十年坐看雲起雲落的太安城,它的燃眉之急,是遙臨兵部尚書銜的征南大將軍吳重軒,親自統率十萬南疆勁軍,竟然仍是抵擋不住三大藩王向北推進的叛軍。

大柱國顧劍棠的兩遼邊軍,按兵不動。

據說繼承顧廬遺產的兵部侍郎唐鐵霜,即將動身出京,率領京畿大半精銳在吳重軒大軍身後,布置出第二道防線,只等兩支遼東鐵騎火速南下,相信到時候便能夠轉守為攻,必會一口氣將叛軍趕回廣陵江南岸,什麽白衣兵聖陳芝豹的蜀地步卒,什麽燕敕王趙炳的蠻夷兵馬,什麽光杆一個的靖安王趙珣,不值一提!

對於離陽而言,耗時二十年、傾半國之力打造出來的兩遼邊軍,就在離陽趙室臥榻之側的這支世間頭等精銳,仿佛就在太安城眼皮子底下的自家人,才是一國砥柱,才是定海神針。

西北徐家,擁兵自重,怎麽能夠信賴?

北涼道,一個將種門戶多如牛毛、讀書種子鳳毛麟角的蠻橫之地,怎麽有資格與天下首善的太安城、與富甲中原的廣陵道、文風郁郁的江南道同席而坐?

拒北城外,大概是史上兵力最為懸殊的那場壯烈戰事,有人死了。

死者是舊南唐儒士程白霜。

這位幾乎成就儒聖境界的年老讀書人,與目盲女琴師薛宋官一起位於戰場最後方的中原宗師,本該最後死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