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官章二 雪中的江湖,有人有始有終(第3/25頁)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說,欺負我男人不在是吧,可我男人能留給自己女人這麽多銀子,他也敢放心,但是你們這些長嘴婦人的男人,有這本事嗎?

裴南葦的氣憤,還在於你徒弟余地龍都能掙到這麽多銀子了,你做師父的,也不知道往家裏稍稍寄一些?

她只要一想到要用掉某顆銀錠換成銅錢,就心疼得厲害。

裴南葦眼角余光瞥見院子裏那只老母雞,好像帶著幾萬精兵巡視轄境的大將軍,她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朝它們快步走去,使勁踩在地面上,嚇得母雞和小雞們四散而逃。

裴南葦冷哼一聲,雙手叉腰,有些得意。

有個剛好站在院門口的年輕男人,恰巧看到這一幕後,眼神呆滯,神情恍惚。

他望著那個背對自己的婀娜背影,他握著一只布袋的手,手心都是汗水。

他如今名叫朱纓,是當年跟隨上陰學宮王祭酒趕赴北涼的數千士子之一,若是當時士子以郁家嫡長孫郁鸞刀最名動天下,其實他如果用上本名,名氣絕不在郁鸞刀之下。

天下理學,南朱北姚!

理學宗師姚白峰已經卸任國子監左祭酒,返回家鄉繼續講學。

而靖安道朱氏子弟,向來不願出仕,“朱纓”的祖父在春秋之中便被譽為“神君”,與學宮大祭酒齊陽龍關系深厚,朱纓父輩這一帶,七人聯袂名動士林,被稱為朱氏七龍,更是與當年的“江南盧氏,琳瑯滿目”並列。

朱纓本名朱英,正是朱家嫡長孫!

哪怕是隱姓埋名,化名為朱纓,假托朱氏旁支的庶出子弟,朱纓憑借自身學識卓然遠見,依舊在青鹿洞書院鶴立雞群,數次書院山主黃裳請去青鹿洞講學的大儒,都被朱纓逼得下不來台,狼狽不堪,甚至有年邁碩儒還要當堂向朱纓問道解惑。只不過朱纓在赴涼士子中名聲不顯,最多是些桀驁清高的口碑,可他那些不曾公開的文章,如年輕藩王當時和裴南葦所說,早已在拂水房案頭擺著,連徐渭熊都被驚動,將其高看為不熟徐北枳陳錫亮太多的年輕俊彥,朱纓在拂水房的代號別稱為“雛鳳”,已經與郁鸞刀的“大鸞”並肩!

朱纓,或者說是朱英發現自己嘴唇幹澀,竟然不知如何開口。

與初見她便驚為天人的楊公壽不一樣,朱纓第一次見她只覺得容顏不俗,但是並無任何旖旎心思,只是有一次在那條雨後的軲轆街上,無意間看到她蹲在街旁,掰碎手中一塊幹餅,輕輕喂給一只滿身泥濘的黃褐小貓。

他再難釋懷。

他知道自己哪怕不是朱氏嫡長孫,可惦念起一名孤苦伶仃的獨居婦人,於理不合,於禮不合。

可他忍不住。

正當他要開口的時候,那名女子已經轉過身,皺眉看著他,問道:“你誰啊?”

朱纓瞬間心如死灰。

一年來,雖然從不曾說過話,可畢竟或近或遠相見次數,十五次還是十六次了?

朱纓臉色蒼白,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個字。

他想要舉起手中的錢袋子,想要說這是那位徐主薄上月的俸祿,我朱纓身為碧山縣衙同僚,只是來此為夫人送來銀錢。

滿頭霧水的裴南葦不客氣地伸手指著這位呆頭雞,“有毛病?趕緊滾!”

她跑去墻角抄起一根掃帚,怒目相向,氣勢洶洶。

年輕讀書人,黯然轉身。

裴南葦自然不知道這位年輕人的心路歷程,會只因為她在軲轆街上的那個舉動,便會情不知所起。

不過以裴南葦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恐怕還會重復她之前的無心之語:有毛病啊。

至於很多年後,分明是在北涼官場崛起的朱英,為何最終卻在涼黨如日中天的時候,毅然決然叛出涼黨,以吏部侍郎的身份,以朝野上下譽為“鐵骨錚錚”的名士風骨,硬是多次壓下涼黨後起之秀的官場進階,無人知曉“鐵侍郎”朱英為何如此行事,為何明知自己這般忤逆大勢將會止步於侍郎職位。最終很快就官至一部侍郎的朱英,放棄了家族聯手數個黨派才換來的機會,放棄了轉入禮部擔任尚書,辭官卻沒有還鄉,而是去往可謂遍地政敵的北涼道,在幽州開宗立派,成為一代理學宗師,聲望不輸給前朝姚白峰。而朱英一生當中,除了家族聯姻的娶妻之外,只在幽州胭脂郡的晚年納了一妾,那位小妾年輕貌美,正值二八韶華,朱英早已是白發蒼蒼,此舉也讓朱英頗受中原詬病,被有人作詩“一枝梨花壓海棠”大肆譏諷,朱英不以為意,老死在北涼道,朝廷謚號文貞。

直到朱英辭官病死於北涼之後,朝堂上諸黨共同抗衡涼黨的格局,仍是沒有扭轉。

曾經在碧山縣壓過朱大家一頭的那位縣令楊公壽,倒是借著涼黨身份官祿亨通,最後當上了兩淮道經略使,與朱英關系一直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