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小二上酒(第4/9頁)

孩子陷入深思,在未過門的小媳婦和未見面的好姑娘之間,天人交戰。

小女孩氣乎乎道:“爹!我要告訴娘親去,你讓團團喜歡好多個姑娘!”

小男孩翻了個白眼。

男人頓時臉色大變,咳嗽幾聲,對兒子語重心長道:“兒子啊,你長大以後一定要聽你娘的,專心專意只對一個姑娘好!就像爹這樣,知道不?!要是敢不聽話,爹就打你屁股,打得你屁股開花!你娘攔都攔不住!”

小男孩重重嘆了口氣,得嘞,沒戲嘍,喜歡自己的好姑娘還沒見著面,就沒啦。

他倒不是不怕自己爹,可溫柔娘親每次板起臉教訓人的時候,他是很怕很怕的。

樓下的說書先生喝過了一口酒,笑眯眯道:“歸根結底,要想拳打女俠腳踢仙子,簡單的很,只要你們啊,長得能有那位西北藩王一半英俊,即可!”

酒樓內頓時噓聲四起。

老人猛然間一拍驚堂木,嚇得猝不及防的酒客們一驚一乍。

“老夫最先曾言,千秋興亡事,最費思量!我等市井巷弄的老百姓,升鬥小民而已,既非帝王將相,也非黃紫公卿,不思量便不思量了。可終究有些不幸人啊,卻不得不舍生忘死,擋在那裏,一步退不得!”

“他們也不願退!”

滿堂寂靜。

說書先生將那故事娓娓道來。

說那邊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

說那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說了那位南疆龍宮客卿嵇六安身死之時,說那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

說了那武當大真人俞興瑞慷慨戰死之時,身中北莽箭矢十二枝。

說那北莽攻城晝夜不息,城外草原大軍密密麻麻如蝗群,墻上蟻附攻城觸目驚心,拒北城內外戰火通明,死戰不休。

說到拒北城那場攻守大戰,從祥符三年初秋,一直持續到祥符四年的入夏。

老人的語氣始終不顯得如何激昂,並未刻意渲染那份慘烈悲壯,只如一位上了年紀的街坊鄰居在訴說著不輕不重的家長裏短。

這位說書先生略作停頓,喝了口酒,放下碗後,像是在詢問眾人,又像是在捫心自問:“咱們老百姓啊,不知廟堂高低,不知江湖身前,不知沙場生死,可到底還是曉得人心冷暖的,對吧?”

老人驟然提高嗓音,“不思量!自難忘!”

看客聽眾們給驚嚇得隨之一震。

然後老人說那北涼鐵騎甲天下,涼刀鋒向所指,勢挾風雷,所向披靡,天下無敵。

說那拒北城第二次攻守戰,北莽蠻子狗急跳墻,連半壁江山的南朝西京也幾乎雙手奉送給了流州鐵騎,仍是試圖攻破那座西北邊陲第一雄城。

說那兩禪寺的白衣僧人,在那個時候,李當心一襲雪白袈裟,獨自站在拒北城外。貧僧由南往北去,成佛不成佛,且放下。如來佛佛如來,有將來有未來,究這生如何得來?貧僧李當心,原來已過來如見如來。

說那此役尚未結束,北涼寇江淮、謝西陲、曹嵬、郁鸞刀和昔年北莽冬捺缽王京崇,五位當世名將就聯手攻破了北莽南朝的中樞西京。

說那薊州將軍楊虎臣、河州將軍蔡柏與薊州副將韓芳三人,三支騎軍毅然合攏,與幽州僅剩騎軍一起由河州邊境北入草原,與流州鐵騎左右夾擊,將那從拒北城撤退的北莽蠻子大軍,來一個漂亮至極的甕中捉鱉。

說那一戰過後,重冢柳芽茯苓三座軍鎮,皆已城破人戰死。說那錦鷓鴣周康三次親身上陣,最終死於沙場,副帥李彥超接過虎符,右騎軍最終只剩不足八千騎而已。懷陽關內的數萬北涼邊軍,戰至最後,竟是不足兩千人,城內城外皆是屍體。入冬之後,鮮血結冰,遙遙望去,懷陽關宛如一座赤紅關隘。北涼王親率一萬大雪龍騎軍,直接繞過潰敗的北莽主力大軍,長途奔襲,火速馳援懷陽關,只見那北涼都護褚祿山坐在屍骨累累的城墻走馬道之上,手持涼刀拄地。

說書先生停下言語,低頭慢飲一口烈酒,閉上眼睛,有幾分微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酒樓的街道上,烈日炎炎,有條黃狗趴在地上,它耷拉著腦袋,吐著舌頭。

太平犬。

樓內老人高高拿起那塊驚堂木,就在眾人都做好了準備聽聞那一聲拍案聲響,不料老人只是輕輕放下,大笑道:“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這方天地,群雄逐鹿,硝煙四起,處處大戰如火如荼,我輩百姓恰逢亂世,何其不幸!我輩百姓能遙聞那邊境大捷,連連報給我中原,又是何其幸運?!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老人倒了滿滿一碗酒,舉起後朗聲道:“諸位看官聽客,可否與老夫我共飲一大碗?!喝了這一大碗太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