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二十八章

王輔謐灑然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都尉也是哈哈大笑,毫不掩飾,“官場上的場面話,看似無用,其實最有用。”

王輔謐神色淡漠道:“可你宋都尉不是行伍中人嗎?何時開始以衙門官員自居了?”

王輔謐傲然而立,動作瀟灑地抖了一個劍花,眯眼道:“之前聽聞我們扶隴郡有一位青壯步卒,當年在京畿南部戰場,隨軍沖陣六次,曾經距離敵軍主帥盧升象不過四十步之遙,最終衣錦還鄉,成為整座亳州最年輕的都尉之一。”

那一刻,年輕都尉如被人揭開傷疤,原來老繭之下,依舊鮮血淋漓。

劉婉清翹起嘴角,“想必是這位宋都尉公門修行的本事,遠遠不如沙場殺敵的能耐,為了在官場步步高升,只好伏低做小,做一條乖乖給人看家護院的走狗。”

真正的殺機四伏,場內氛圍頓時凝重得可怕。

坐在高枝上的徐鳳年嘖嘖道:“打人不打臉,這下子算是結下死仇了。那位扶隴郡大名鼎鼎的王少俠,估計是嫌勒在脖子上的繩子不夠緊,自己又使勁扯了兩下。最後他身邊這位仙子姑娘,還幫著打了個死結。”

徐寶藻雖說還是不習慣當下兩人相互依偎的姿態,但是已經不像之前那麽全身僵硬,她突然嗅了嗅,驚駭道:“姓徐的,你是不是有狐臭啊?”

徐鳳年沒好氣道:“對,小心我學那都尉殺人滅口。”

若能躋身天人境界,便有無垢之軀。

顯而易見,少女是在故意潑臟水。

徐寶藻瞬間變臉嬉笑道:“呀,原來是體香。”

徐鳳年淡然道:“那還是狐臭更好點。”

徐寶藻翻了個白眼,然後又開始忍不住顯擺自己的博古通今,將一些秘史娓娓道來,道破天機:“亳州這樁家醜其實早就外揚了,因為京城嗜石者眾,視為雅癖,喜歡把春神湖石和這瘦湖貢石作為園林庭院首選,所選湖石多奇峻險怪,既能增添景致韻味,更能作為厭勝之物,藏風聚水。由於春神湖距離京城過於遙遠,極難運輸,若非第一等的王侯公卿,很難獲取地地道道的春神湖石,而瘦湖石雖品相稍遜春神,卻也是鑒石大家心目中的稀罕尤物,扶隴郡的頭把交椅高至臻在官場上一向精於投機,數年前便尋了個借口,在瘦湖東北角上開辟出一條嶄新驛路,尤為寬闊,以便運石巨車通行,最終漕河相接連,湖石搬上漕糧大船,直達京城,扶隴郡瘦湖石,盡入公侯府將相邸。這樁秘事,原本沒礙著誰,一來當時大戰剛歇,新驛路確實大有所用,湖石來往並不顯眼,二來……”

徐鳳年聽得心不在焉。

這一路行來,他真正上心之事,是地肺山那場將起而未起的截殺,浩浩蕩蕩,八面來風。在意之人,則是這個身邊這個極有可能決定以後百年、千年格局的少女。

做事情幾乎從不後悔的徐鳳年,也難免有些煩躁,倒不是後悔自己攤上個拖油瓶會惹麻煩,而是後悔當初就該咬咬牙,在自己與李玉斧位於最巔峰之際,厚著臉皮再去求一求鄧太阿,三人直接殺入那天門才對!

徐鳳年嘆了口氣,當下有些憂郁啊,看著古寺內的劍拔弩張,徐鳳年輕聲道:“得嘞,就假扮一回世外高人吧。”

下一刻,徐鳳年心意所至。

宋都尉腰間戰刀猛然出鞘,直沖劉婉清額頭,別說是劉婉清根本沒有回過神來,就連高大都尉本人都莫名其妙,不曉得為何自己戰刀會飛出刀鞘。劉婉清被刀柄一下子砸在眉心,不輕不重,剛好癱軟在地,暈死過去。

王輔謐不明就裏,以為是姓宋的偷襲,除了對這一手高明至極的離手刀術,感到震驚之外,更多是憤怒,“你已經占據如此優勢,還要偷襲?”

一身沙場鐵血氣質的年輕都尉沉默不語,那柄摔在地上的戰刀,如一道虹光倒掠而回,精準歸鞘,鏗鏘作響。

饒是滿身正氣不懼一死的的王輔謐,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其實他沒有發現,姓宋的都尉自己雙手都在顫抖。

因為鞘中戰刀,歸鞘之後,根本沒有安靜下來,始終在輕微的嗡嗡作響,外人興許不知,對年輕都尉而言卻像是重如耳畔擂鼓。

他正想要環顧四周,下一刻瞬間臉色蒼白起來。

原來他聽到像是有人在他耳畔竊竊私語,“帶隊離開,可以不死。”

真是白日見鬼了!

從來不信鬼神之說的年輕都尉也有些遍體生寒。

習慣了沙場廝殺、百戰老卒出身的年輕都尉,心頭剛剛升起奮起反抗的念頭,就發現自己心臟好像被人五指掐住,瞬間窒息不說,還失去了全部的聽覺、視覺、嗅覺。

年輕都尉不愧是殺伐果決之人,竭盡全力點了點頭,果然刹那之間整個人就恢復了知覺,擡起手臂沙啞道:“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