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三十章

韋高巍說過了遠處的江湖,就忍不住開始說起身邊的江湖,“劉姑娘,你重劍閣傳承有序,可謂亳州武林屈指可數的江湖世家,只不過東越劍池與大匣台珠玉在前,以至於重劍閣聲名不顯,確實令人扼腕嘆息,若是在中原別處,重劍閣必是一州武林執牛耳者。”

劉婉清馬術平平,不敢抱拳致謝,只是轉頭感激道:“婉清謝過韋兄對重劍閣的認可。”

韋高巍擺手高聲道:“實話實說而已,在下對重劍閣一向慕名已久,重劍閣之重,絕非劍士使用巨劍而已,宗旨在於劍勢雄渾,大開大合,一往無前,女子亦是如此!其實僅憑這一點,重劍閣就有足夠資格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劉幫主絕對有資格在徽山大雪坪占據一席之地!”

劉婉清聽得心神搖曳,轉頭收回視線的那一刻,這位女俠嘴唇悄悄抿起,似有所思所悟。

心性純澈的王輔謐只當兩人相處融洽,心中只有歡喜。

徐鳳年心中嘆息,老王啊,神仙眷侶同闖天涯,切記防火防盜防兄弟啊。

姓韋的這一套江湖路數,在你們亳州這種小地方是很吃香的。這家夥不到三十歲,可能已經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不下十年,注定是個滿身泥濘塵土的人物,而你王輔謐說到底還只是個讀書人,真要玩心機耍計謀,你比韋大俠差遠了十八條街。

一路北行,王輔謐依舊茫然無知,甚至也許連劉婉清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異樣,倒是魏小霜開始憑借直覺生出敵意,幾次言談都攔在劉婉清和韋高巍之間,硬生生攔腰斬斷話題,韋高巍不以為意,劉婉清倒也沒有往深處去想。

畢竟劉婉清家教極好,爹娘都是立身持正的江湖人,這位女俠與王輔謐又是患難之交,絕不至於對誰一見鐘情而見異思遷。

只不過世間男女情愛,怪就怪在很多人明明經得起霜雪凍殺,偏偏經不起春風吹拂。尤其是天生心思細膩的女子,移情之悄而緩,無聲無息,以及最後的別戀之決絕,驚天動地。

察覺到這份苗頭的徐鳳年有了幾分惻隱之心,不只是先入為主,他對那個韋高巍第一印象就不好,不只是沽名釣譽那麽簡單,天底下的男人誰不好面子,甚至為此吹牛不打草稿,在徐鳳年看來其實都沒有大問題,但是韋高巍身上那種隱藏在貌似正氣仗義之後的精明算計,才是徐鳳年反感的地方。

翹起腿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與人在桌上稱兄道弟,說你落難之時我必當為你兩肋插刀,胸脯拍得震天響,這就叫豪邁了?

當然不是。

遊俠兒韋高巍比這種粗糙漢子要道行高深許多,但也僅此而已,事實上仍是一類人。

人之本心分兩種,向陽花木,階底綠苔。

劍術不俗卻其實從不在江湖之中的王輔謐,屬於前者。早已熟稔江湖規矩的韋高巍,看似平易近人陽光燦爛,卻屬於後者。

不過八面玲瓏的韋高巍也不至於讓人討厭,也不是說他就是什麽惡人。這種人既然能夠在江湖上左右逢源,自有其理由。因為酒宴上的觥籌交錯,順勢時的錦上添花,養望之際的鼓吹造勢,都少不了他們。

就在徐鳳年終於忍不住要出手的時候,一直沉默寡言的宋仙湖給了他意外之喜,在眾人一起在溪畔清洗馬鼻的時候,宋仙湖打趣詢問王兄與劉姑娘何時定親,那他宋仙湖這趟東越劍池之行結束,就要馬上攢份子錢了,這番調侃言語,惹得王劉二人頓時大紅臉。

徐鳳年瞥了眼貌似無心之語的扶隴郡小財神,後者有意無意與徐鳳年對視一線,然後相互點頭一笑,盡在不言中。

喂馬的時候,宋仙湖稍作猶豫,然後走到徐鳳年身邊,遞給他一袋子飼料,笑道:“徐公子,之前見你騎馬熟稔,幾乎不輸精騎老卒,在下佩服至極。宋某人的馬飼料方子來自一位退伍老卒,老人自稱年少投軍,從頭到尾參與了春秋戰事,親身經歷過雪夜下廬州,也參加過西壘壁之役,我對此將信將疑,不過依照此人的方子喂養馬匹,的確效果卓然。”

這位小財神望著徐鳳年,灑然一笑,“說來不怕徐公子笑話,宋某人雖然是一介商賈,生平最佩服之人,卻不是那位綽號‘遼東參王’京城首富,也不是掌控西北半數邊境貿易的‘王財神’,而是那些在塞外奮勇廝殺的邊軍鐵騎,最羨慕他們的策馬嘯西風,隆冬時節,大雪覆黑甲,何其雄壯!”

徐鳳年笑著點頭道:“邊關鐵騎,不但鎮守國門,還能開疆拓土,我也心神往之。”

宋仙湖哈哈笑道:“那看來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容宋某人厚著臉皮與徐公子自稱一聲同道中人。”

徐鳳年笑眯眯道:“榮幸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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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越劍池,當然不止是一座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