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三十七章

到了小鎮,宋家劍池的千金小姐,和被她慫恿同行的同齡少年,與徐鳳年他們分道揚鑣,少女雖然膽子比較大,倒是知禮數的賢淑性情,很真誠地跟徐鳳年道歉和道謝,前者是為了徐鳳年被“請出”山莊,後者是感謝他冒險帶著自己離開。

那少年正是葉庚。

看著少年少女結伴離去,徐鳳年出現片刻的眼神恍惚,回神後不忘提醒道:“小心些,萬一有麻煩就來悅來客棧找我們,就說找一個姓徐的人。”

少女轉頭使勁揮手,顯然沒當真。

福祿鎮之於劍池宋家,無異於太安城之於皇帝陛下,簡直就是“天子”腳下啊。

徐寶藻嘖嘖道:“你口味真的很刁鉆啊,我果然得小心。”

徐鳳年笑道:“你只管話說八道。這裏的藏龍臥虎,你是看不出來的。”

福祿鎮之大,其實規模猶勝偏遠州郡的郡城。民以食為天,福祿鎮以其酒樓飲食最為聲名遠播,那些占據風水寶地的大型酒樓往往每座六楹,名家匾額,危樓百尺,迢迢出半空,東越道富貴門戶裏最講究口舌之欲的那撥老饕清讒,幾乎人人都對福祿鎮的特色吃食各有推崇,例如鼓腹樓的荷葉鰻金絲蟹、大馨齋的白鱉銀魚、上珍齋的醬汁鯉魚、熘黃菜等,都是婦孺皆知的東越名菜。

這座位於東越劍池東北方向的小鎮,人流攢動,熙熙攘攘,讓徐鳳年都嘆為觀止,既非水路樞紐,又不是要隘重鎮,福祿鎮的熱鬧簡直就是個奇跡。

長樂錢莊,平安票莊,悅來客棧,龍門客棧,福遠鏢局……這些個名字庸俗卻家喻戶曉的龐然大物,幾乎一個不落都有在福祿鎮紮根立腳。

當然,還有白天不聞鶯歌燕語只聞脂粉飄香的青樓。

馬車緩緩入城,筆直前行,就能遇上福祿鎮最大的兩家客棧,死對頭悅來客棧和龍門客棧就開在對門,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下一刻就會有兩撥夥計廚子,各自持刀殺出,在大街上殺得天昏地暗。

客棧兩側依次排開,都是福祿鎮著名的大酒樓,由於半座江湖都聽說了大雪廬槍聖對東越劍池下戰帖,在後天就要殺上門來,所以原本就生意興隆的酒樓茶坊愈發一座難求。尤其是鼓腹樓的招牌綠蟻酒,是福祿鎮的一絕,據說酒樓是跟北涼邊軍某位高層武將,有著親戚關系,這才有了獨自的門路,他家的綠蟻酒,也確實滋味與別處就是不一樣,如今生意太好,有銀子也很難喝得到,尋常百姓更是注定不會有這份口福了。

好在馬夫老魏跟悅來客棧訂房的時候,客棧告訴老魏只要訂了他們客棧的上等房,那麽在隔壁鼓腹樓的酒水開銷一律八折,而且可以通過客棧預定第二天的酒席,足可免去等候之苦。老魏不敢擅自主張,看這客棧的架勢,尤其是每個小夥計的熱絡殷勤背後都帶著一股自傲,比起瘦湖旁的那個飯莊子,顯然殺豬的刀子要更狠。

徐鳳年倒是沒計較,直接開口要兩間相隔不遠的上好廂房,而且財大氣粗地預定了之後三天每天兩頓的鼓腹樓位置,然後這裏出現一個問題,悅來客棧只剩下了一間甲等房和一間價格驚人的天字號廂房,兩者不在一個樓層,原本依照徐鳳年的意思,他和徐寶藻一人一間,無非是多出點錢,怎麽都能讓客棧再給老魏擠出一間來,天底下哪有銀子擺不平的事情?只是老魏死活不答應,只好作罷。

徐寶藻看著老馬夫的離去,唉聲嘆氣,貌似自言自語道:“老魏也太不懂察言觀色了。某人就等著他占住那間甲等房吧。”

徐鳳年笑道:“你想多了。”

兩人被領著來到那間天字房,那名管事很快就告辭離去,只說有事喊一聲就行,這樓專門有伶俐下人候著貴人們的,隨叫隨到。

不愧是為客棧撐臉面的屋子,書案是紫檀大木,桌上整齊擺放的一樣樣文房用物,也都不是凡品,最次的也是一方年歲較嫩的青花端硯,硯台的青花紋路如水藻扶搖,只可惜質地精細有余,卻不夠潤,否則價格輕松翻上一番,但是在市面上怎麽也能賣出小二十兩銀子,由此可見悅來客棧的財大氣粗。

徐寶藻開懷而笑,乳燕歸巢一般坐在那把黃花梨交椅上,拎起一支硬毫筆,翻開一本古色古香的《爨寶子碑》,她像是被其品相給驚艷到,兩眼放光,愛不釋手。墻上掛著一幅大奉王朝書聖曹生的草書《秋深帖》,徐鳳年走近細看,已經迫不及待要臨帖練字的少女擡頭隨意一瞥,譏諷道:“不用看了,天底下掛在書香門第和仕宦之家的《秋深帖》,沒有一萬幅也有八千,而大奉王朝草書聖人曹生的真跡,就只有那麽一幅,相傳還給清涼山那位年輕藩王在少年時代就糟踐殆盡了,塗抹不堪,等於就此絕跡,如同一位絕代佳人早已破相毀容,即便真跡在前,見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