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四十五章

黃小河身形一晃,差點就要踉蹌摔倒,然後晃晃蕩蕩走到一張酒桌旁,頹然落座,一只手扶住桌面,而那只拔劍出鞘的手,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柳腰劍的劍柄,他坐在那裏,好像略微緩過神了,扶桌的手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發出野獸嗚咽一般的低沉笑聲,一絲絲從喉嚨裏滲出來,就是沒有一個痛快。

劉彧不蠢,天底下的豪閥子弟何其多,京城朝堂上的交椅何其少,能夠爬到他現如今的位置,並且坐穩,成為位不卑、權極重的從六品官員之一,劉彧自然是當之無愧的頂尖俊彥。在那人主動要求黃小河出劍之前,確實一切都在劉彧的掌控之中,試想一介文弱書生,三言兩語,就讓東越劍池的兩位仙子,何山溪、穆馨反目成仇,手腕何曾差了?

所以劉彧主動開口問道:“可是我們刑部柳尚書提攜的江湖前輩?”

不料那男人根本不搭理這位在官場春風得意的遼東後進,他只是望向那名本該抽刀相向的扈從甲士,再次笑眯眯問道:“怎麽不繼續?看你也是沙場死人堆裏滾過的,難道對敵拔刀,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哪怕如今成了權貴子弟牽在手裏的走狗,可是主辱臣死,吠兩聲總會吧?”

被劉彧稱呼為劉銳的甲士,苦笑道:“前輩就不要戲弄在下了。”

徐鳳年問道:“聽你口音是錦州人氏?是從遼東那支軍伍退役的?”

劉銳滿頭冷汗,老老實實回答道:“最早隸屬於遼西黑河鐵騎,後來參加過一次草原北征,跟隨主將殺到過西河州。”

徐鳳年點頭道:“實不相瞞,在我看來,什麽遼東鐵騎,在徐家八百老卒出遼東之後,尤其是在趙睢趙翼父子之後,就只剩下一群穿鐵甲騎毛驢的娘們了。”

劉彧臉色陰沉。

甲士劉銳咬牙切齒道:“前輩雖然武功蓋世,但是懇請不要信口開河,辱我遼東將士!”

徐鳳年一腳踏出,閑庭信步,縮地成寸,一掌按在健壯甲士的額頭上,與此同時,這名甲士整個人就像一枝箭矢倒飛出去,腦袋為箭尖,雙腳為箭羽,把青梅坊酒肆的櫃台那邊撞得七零八落。

徐鳳年一步跨出之後,剛好和劉彧肩並肩,只不過面朝方向,剛好相反,徐鳳年自言自語道:“從北涼邊軍到薊州騎軍,哪怕是早年西楚騎軍的老卒,哪家騎軍,不說你們兩遼騎軍是只會撿剩菜剩飯吃的乞丐?”

劉彧紋絲不動,泰然自若的鎮定模樣,眯眼道:“前輩到底要做甚?我劉彧都接著便是。”

當劉彧說出這句話後,另外一名佩刀甲士,哪怕親眼看到這名“刺客”近乎出神入化的恐怖身手,仍是毅然決然向前踏出一步,擺明了要護駕到底,哪怕明知是螳臂當車也在所不惜。

在地上坐起身的鑿山劍何山溪面無表情,實在內心驚濤駭浪,震撼之余,何山溪又泛起一抹慶幸,慶幸此人注定會分擔去東越劍池很大一部分的壓力,和一絲恨意,恨他如此羞辱自己,恨他死心塌地護著穆馨那個不知以大局為重的蠢貨。

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也在恨著自己,為何沒有這樣的江湖摯友,願意在遭逢災厄的時候,挺身而出,一肩挑之。

徐鳳年側轉身,看著那張大義凜然的英俊臉龐,嘖嘖道:“這話說得真帶勁,不愧是京城六部衙門裏修行過的,讓我聽著,真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徐寶藻在不遠處說道:“見好就收啊,狗急會跳墻的。”

徐鳳年笑道:“無緣無故的,罵狗做什麽。”

徐寶藻愣了愣,“啥?”

思量一番後,才咀嚼出這句話的余味,後知後覺的徐寶藻翻了個白眼,不過想想看確實挺解氣的。

遠處,心驚膽戰的穆馨在聽到這句損人至極的言語後,忍不住笑出聲。

劉彧氣得渾身發抖,不過一個深呼吸後,就恢復正常,也側過身,與那個男人相視而立。

徐鳳年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劉彧的腦殼上,“你是刑部從六品的高官,嚇唬人是吧?當我沒見過大人物是吧?”

他又一次戳過去,“你綽號遼東小宋笠是吧?喜歡讓女俠仙子給你端茶送水,是吧?”

徐鳳年一次次指指點點,不給劉彧半點顏面,“跟我在這裏天字號裝紈絝子弟是吧?知不知道老祖宗站在你面前?”

徐鳳年越說越氣,最後一巴掌拍在劉彧腦袋上,打得一直後退的年輕官員下意識縮脖子,徐鳳年還在那裏氣憤至極,大罵道:“幹你娘的,老子當年行走江湖,都沒能讓仙子做點啥,你小子就敢在這裏叨叨叨,誠心戳我心窩子是吧?”

灰頭土臉的劉彧,其實到後來開始揮手,試圖遮擋那瘋子的手指和手掌,但是次次落空。

徐鳳年突然停下手,劉彧在那邊胡亂揮拳,就像是在打一套江湖不再它還在的王八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