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抱娘蒿(第6/11頁)

天空中仿似一霎那吹起苔色的雪片,竹枝高低上下,雪影婆娑。

“這是什麽?”我雖害怕但仍舍不得移開視線,春陽看見那雪飄來,便伸手接住一點,放到鼻端聞聞,突然擡袖擋住我的口鼻,“小心,那青雪是老鬼千百年來積攢的幽怨所化,凡人吸入恐有性命之憂。”

“嚇?”我嚇得趕緊抓住春陽的衣袖用力捂住口鼻,卻引得他皺眉不耐煩地瞥來一眼,我顧不得那麽多,索性躲在他身後,“那、那鬼是你要找的麽?”

“噓——”春陽盯著那竹林深處,“他若是存心走脫,便不會在此大排歌舞了,倒像是在等誰。”

“興許他就是喜歡歌舞,你和他第一次見,卻怎能猜到他的心事?”我更奇怪了。

“蒿裏百鬼之中有個癡鬼,據說生前為周時下層貴族,迄今已有兩千余歲,擅歌舞而情長,原是地仙鬼物,但他癡寐甚深,束縛於人間執念無從離去,所以只好隨他留在蒿裏台下,澆淋日月天長,只埋在每年人間焚化後落在蒿裏台的字紙裏度過時光,鬼界也只等他自生自滅算了,我這樣聽說過,如今看見他,就估計是他吧。”春陽聳聳下巴,好像又輕輕嘆口氣。

“噢……你怎麽說話像個讀書人似的?”我訝異地看著春陽。

“噓!不想死的就別說話,盡量也別吸氣。”春陽突然一把按住我的頭,將我往旁邊一棵大樹背後塞去,就在他做這舉動時,頭頂上天空劃過一道鮮血長虹,緊接著竹林邊沿的枯石上,開出一朵數丈高的紅光花形,我一邊用自己衣袖掩住口鼻張望,那花中現出位低身以紅袖掩面的女子,因離著有點遠,好半晌才看清那是先前在小屋裏見過的骨女,她手裏照舊像抱著玩偶似摟著另一個男人,這時男人可能因為被拽著飛行而晃得七葷八素的,好半晌才清醒看看身邊的骨女,又看看周邊的環境,便嚇得大叫:“這是什麽地方?我怎會在這……”

骨女用手點在他的上唇,哄孩子似的道:“姐姐的紅果兒還沒喂你吃呢。”說時,她那一襲大紅的下裙無風而起,像一幕風幡展開然後迅速從頭到腳罩住男人,男人頓時發出驚駭無比的慘叫,在紅裙裏拼命掙紮,但不消半會兒,骨女將裙擺一揚,“呼啦”裙子依舊垂下,男人的蹤影也不見了。

“嘖嘖。”骨女露出滿足的表情,從懷裏取出一塊銅鏡對月梳理幾下發鬢和儀容,又翹起尾指用細長紫蔥色的指甲剔一剔牙,突然眼角朝春陽和我所在的方向一掃,紅光陡然大盛,我還沒反應過來,那股淩厲的血紅瞬間就逼近眼前,“咣”一聲電光火石爆裂,就見春陽徒手攥住三尺大紅絳帶,骨女站在離他僅三步開外的近處,媚眼如絲正上下端詳他道:“何來這如月姣童,絕美姿容?”說時,她緩緩靠近,並伸過手來輕輕碰觸春陽的臉頰和下巴。

我躲在樹後大氣不敢出,看到他倆這情景不由臉熱到耳尖,可春陽沒閃避也沒有動,那骨女的笑靨如花,慢慢將落在春陽手裏的紅絳一端繞回腕上,“姣童,你叫什麽?”

奇怪的是春陽手中纏著絳帶,卻任由那骨女收短並靠過來,幾乎近身貼在一處時,他才淡淡一笑,忽然反手一把抓住骨女那正摸自己臉的手,骨女嬌哼一聲:“你弄疼我了……”這時她似乎真的因疼痛縮了縮肩,那一側原就半遮半露的衣襟自然滑落下來,恰好將雪白的肌膚和精致鎖骨展現在春陽眼前,“姣童兒,你且輕點。”

春陽的身高與骨女相比略矮大半頭,他嘴角仍帶著那一抹不知何意的淺笑,此刻竟略微湊近骨女的頸項間輕嗅,另一只手已無聲遊走到她心口,用食指在她鮮紅衣襟邊沿掠過,指尖沾染上濡濕的紅,他將指頭放到唇邊舔舐一下,骨女柔聲道:“喜歡血的味道?”

夜裏無形的風圍著他倆打轉,春陽的目光與她對視, 沾血的手繼續摸下她的腰間,我看得面紅耳赤,心忖春陽不是來查找這些鬼的嗎?怎麽卻與骨女卿卿我我起來?正想轉開之際,春陽的手已經“剮啦”插入骨女的腰間,隨著血肉開綻的一聲,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從中拽出一顆小兒拳頭大的紅色物件,臉上不動聲色還掛著那笑,“若沒有這顆上古的血玉髓,你馬上就變回一堆白骨了吧?”

我依稀看見那血玉上還拉著的筋膜連肉,骨女頓時面如死白,想要驚呼出聲卻絲毫不敢動彈,“你、你……”

“他只有情,而你只有欲。”春陽似乎說的是竹林裏的癡鬼,但那一幕青雪散漫間,翩翩佳公子依舊吟詠著一段段不知何物的文辭,舞人們奏著各式樂器起舞相和,完全不知近在咫尺的林外發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