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無可返回的歸途

我是躺在病床上開始路易斯王子侍衛長的生活的,和卡萊爾將軍的決鬥差點要了我的命。他最後的一記重擊讓我的一根肋骨錯了位,當時我感覺他幾乎赤手把我的心臟掏了出來。

在養傷的這段時間裏,將軍經常來看我。一旦打開了心中的郁結,他是個很爽朗豪放的人,非常容易相處,只是性格有些沖動。很快,我們就成了朋友。

有時候裏貝拉公爵也會來,哦,他已經不是公爵了,赫諾爾陛下因為他在戰爭中的敗績削去了他的爵位,現在我們應該稱他為裏貝拉伯爵。盡管我們都知道他的降級不過是宮廷爭鬥的結果,但這個古板正統的貴族長者卻堅持自己應當受到這樣的處罰。他曾是路易斯殿下的軍略教師,很受殿下的尊敬。盡管他是個很好的人,但有時候我真不願見到他:他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接人待物時始終遵循著古樸高雅的規範禮儀,這使得我在他面前十分拘束。不止是我,即便是貴族出身的卡萊爾也對伯爵的舉動有些難以忍受。我猜唯一能容忍他的刻板嚴謹的也就只有路易斯殿下了吧。

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之後我才能正常走動,我右手手掌的皮膚差不多整個揭掉了,現在整只手掌覆蓋著紅嫩的新皮,在把握那些分量較重的東西時還是很疼的,我想我得有些日子不能自如地使用它了。不止於此,現在的我在做類似跑、跳這樣的劇烈運動時肋骨和肌肉還有強烈的刺痛感,據醫生說,這樣的感覺可能還要持續一個多月。

路易斯殿下謹守著他的諾言,他絲毫也沒有限制我的自由,在他的官邸裏,除了一些機要的地方,大部分都任由我自由出入。事實上,我感覺我享受的自由比殿下本人還要大一些,因為在殿下的官邸門外,無論日夜,總會有些不受歡迎的鬼影來回遊蕩,將他們窺探的目光投向殿下,而在大多數時間裏我則沒有這樣的顧慮。有時候我真想走出去替殿下教訓教訓這幫讓人厭惡的小人,可殿下卻一直在阻攔我們:

“算了,他們也只是在服從命令而已。既然我們沒有什麽違逆的舉動,那就隨便他們怎麽做吧。”

二十天以後,當我覺得身體恢復的很好,向殿下提出走出總督府到裏德城走走的請求時,殿下爽快地同意了。準確地說,他並不是同意我做什麽,而是給了我相當大的權利。

“不要在意侍衛長的身份,基德先生,那只是讓您不受侵害的權宜之計而已。您是我的客人,無論您要去哪裏都不必得到我的許可,哪怕您現在就要離開,我也無權阻攔您。只是,當您離開的時候請務必告知我,好讓我不必為您的安全擔心。”

四周的那些密探懶洋洋地打量著我,並不重視我的出現,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從別處接近總督府的人身上。我很清楚,他們是在等待著替克勞福將軍向殿下報告消息的信使,他們不知道面前這個身穿溫斯頓軍裝的軍官從官邸中走出來的人正是他們要找的人。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覺得有些心煩意亂,既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麽,也不知道想要去向何處。城市間的景色是我所熟悉的,在我的生命最初十八年的歲月中,一直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幾乎認識這裏的每一塊磚瓦、每一棵樹木。可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這裏又是那麽陌生,仿佛異鄉。路上的行人有意識地躲避著我,他們向我投來畏懼又仇恨的目光,這讓我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傷。讓我欣慰的是,德蘭麥亞的人民尚且沒有忘記被占領的屈辱,異族入侵的仇恨火種一刻也沒從他們心底熄滅,這讓我覺得弗萊德的希望有了支點,我們的堅持有了價值。

但是,我原本不必承受他們那樣的目光的,倘若沒有戰爭,我本應是他們中的一員,在這些嘈雜的街道中過著卑賤卻又滿足的生活。

恍惚中,我仿佛踏入了時光的河流。時間的流水在我腳下淙淙流淌,將我一點點搖向我年輕時曾經的影子。

當馬蹄鐵酒館的招牌驀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才意識自己走到了人生的起點。回家,這個念頭忽然之間變得無比強烈。我的心頭倏然轉過父母的笑臉,獨腿老基德,那個滿臉胡茬的老頭,我的父親,教會了我成為一個男人一切美好的品質:對悲傷豁達,對朋友忠誠,保守原則,常帶笑容。該死的,我曾經以為他是個那麽糟糕的酒鬼老頭,時時對他的管教感到厭煩,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他是個多麽了不起的男人,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或許,我這一輩子也無法成為像他那樣開朗智慧又勇敢的人。而瑪德蓮娜,我的母親,我簡直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贊美這個崇高的女人。她教會了我忍讓、禮貌和誠實,倘若不是她,我一定會成為我所蔑視的無恥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