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手足之痛(第2/4頁)

事實上,即便他什麽都不說,我也無力面對他空蕩蕩的右腿。

戰鬥結束後,我執拗地抓著皮埃爾的斷腿,既不哭泣也不說話,只是木訥地看著那條腿,時而喃喃自語,時而把它立在地上,就好像只要我一放手,它就能自由活動似的。有人想要把他的斷腿從我手中拿開,卻被我發瘋一樣痛打了一頓。

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那條殘肢被人拿走了,我就覺得心慌,胸膛中空蕩蕩的。我掀翻了面前的一切障礙,打開每個我能打開的箱子和櫃子。我的舉動把別人都嚇壞了,他們都以為我瘋了,其實也差不多。我不能很準確地告訴你自己那時是糊塗的還是清醒的,其實我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在找那條斷腿,但卻又不知道在尋找些什麽。

或許,我只想找到一點依憑,一個能減輕我罪孽感的東西,一個能讓我抓在手裏,覺得安全踏實的東西……

“長官……長官……您又什麽都沒吃,這樣可不行……您總得吃點什麽……”剛才的那個侍衛的聲音又在敲打著房門,一聲聲迫切地呼喚著。他的聲音關切和善,是個很禮貌的青年。可是此刻,他的喊聲對於我來說簡直是一種要命的折磨。

我將頭深埋在被子裏,拒絕外界的一切光明和聲音。我愧對我的親人,甚至害怕看見任何人。我只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個永遠沉寂、永遠黑暗的角落,把自己深深地藏進去,讓愧疚心無休止地折磨我、懲罰我,或許這樣,我才會覺得好過些。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了門被輕輕打開的聲音。那個侍衛試探地沖我叫著:“長官……長官?您……您還好吧?”

“是誰讓你打開門的?我說過,讓我一個人呆著,你給我出去!出去!!出……”一陣莫名的煩躁讓我暴跳起來,站起身沖著那個士兵大聲叱罵。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軟弱又慌張,暗啞得像是一頭陷阱中的野獸。

忽然,我停止了咆哮,慚愧小聲說道:“殿……殿下,我不知道是您來我……對不起,我……”

“很抱歉打擾了您,基德先生。”路易斯王子從那個侍衛身後走了出來。他輕輕嘆了口氣,既痛惜又像是責備地對我說道:“我知道您很難過,先生,可是無論發生了什麽,您都不應該這樣對待自己。”

“勞您關心,殿下,我很好。”我冰冷生硬地回答道,“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僅此而已。”

“很好?”殿下立刻戳穿了我的謊言,“您的侍衛告訴我,您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我不覺得這樣也能夠被稱為‘很好’。”

“殿下,那是我的事!”我心煩意亂,幾乎是粗暴地對待著這個我崇敬的人。他的目光清澈銳利,讓我忍不住想要立刻逃開。

“那不是您一個人的事!”殿下絲毫也沒有因為我的失禮而責怪我。他堅持著沒有離開,以一種朋友之間才有的嚴肅口氣對我說道,“起碼據我所知,還有一個人有權力決定你應當受到什麽樣的對待。”他不由分說拉住我的手臂,拖著我向屋外走去。

“就算你不想見任何人,最起碼你也應該見見她。”殿下一路把我拉到他的書房,他看上去真的很焦慮,連步態都失去了原先優雅的儀態。仆從們大概是第一次看見殿下做出這樣的舉動,既驚訝又好奇地目送我們的背影。

“她今天早上找到我,求我想辦法讓她和你見一面。我不能拒絕她,也沒有權利拒絕她。沒有人有這個權利,包括你。”說著,殿下一把推開書房的大門:

“她就在裏面。”

大門敞開,我看見了正焦灼地望著我們的那個人。

坐在書房中的不是別人,正是珍妮·基德,皮埃爾的妻子,我的嫂子。

是的,我曾經直面過狂暴兇殘的對手,曾經徒步與強大的溫斯頓重裝騎兵正面交鋒,曾經數次在死亡的邊緣徘徊、與死神結伴而行。在那些時候,我都沒有感到絲毫的猶豫,我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害怕的感覺,永遠都不會對某個人心生畏懼。

可是現在,面對著那個嬌小、平凡、手無寸鐵的女人,我感到非常的害怕。這一刻我甚至想要立刻掉頭跑開,有多遠就跑多遠,永遠都不要見到她。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珍妮姐姐。

路易斯殿下沒有給我逃跑的機會,他拽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向書房中一推,然後向著珍妮姐姐說了句:“我把他安全帶到了,夫人,如果還有什麽吩咐,請您盡管開口。”

在對珍妮的謝意表示謙讓之後,殿下就走出書房,反手關上了大門,只把我們兩個人留在房中。

我低著頭,連珍妮姐姐的影子都不敢看一眼。巨大悲傷、痛苦和歉疚在我胸中翻騰著,爭搶著向要沖出我的喉嚨,可是我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