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亡友,最初的紀念

每座城市都會有一個區域,在這裏,道路狹窄黑暗,來往的行人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低矮破舊的老舊房子並肩而立,冬天的時候,無論糊上多少層廢紙和樹葉,這些房子總是在透風,讓蜷縮在屋裏的人們在凜冽的寒風中無處藏身;而一到夏天,這裏就汙水四溢,成為蚊蟲繁殖的最佳場所。只有社會最底層的平民才會在這裏生活,將一生中的絕大部分時光消耗在這裏,生老病死,直到自己孤苦貧窮的生命走到盡頭。

這樣的區域,叫做貧民窟。

今天,這裏迎來了一個幼小的訪客。

看起來,這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他面目英俊,神色有些木然,烏黑發亮的頭發從考究的衣飾上垂落,如同一匹冷艷的綢緞,在空中飄蕩。盡管年紀幼小,可我們已經能夠感受到他身上顯現出的,與這卑賤環境格格不入的高貴和文雅了。

不時地有身穿打著不知多少補丁的衣服的成年人向他曲身行禮,與他同齡的孩子們看見他都光著腳遠遠地跑開。僅有的常識告訴這些貧苦的住戶,正向他們走來的這個孩子或許是個賭氣離家出走的貴族子弟。雖然他還是個孩子,可對待他的態度稍有不敬就有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少爺……”那孩子沉默的腳步被一個怯生生的詢問聲打斷了,一個比他稍微年長些的少年卑怯地躬身行禮,恭謹地站在一旁。

“少爺,施舍點吃的吧……”那瘦弱黝黑的少年伸出手去,手上帶著似乎永遠也洗不掉的黑色油膩。

看著那肮臟的手,衣著光鮮的孩子皺了皺眉頭,搖著頭走開了。自始至終,他的表情裏都帶著幾分恍惚,仿佛正行走在這裏的只是他的軀體,而他的靈魂早已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少爺,求您了,施舍點吃的吧。小邁克,我弟弟他快餓死了……我叫湯米,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求您開開恩吧……”那少年跟在他身後,痛哭著哀求。這眼前的孩子或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你弟弟?他在哪?”那華服孩子的眼睛閃動了一點憐憫的光芒。

在一堆腐朽的木板和茅草搭成的窩棚中,另一個襤褸的孩子正在被當作床鋪的幹草堆中瑟瑟發抖。他的面色蒼白,嘴唇幹裂,兩眼無神地睜著,口中發出細微的呻吟聲。

“求您了,少爺,救救他,求……”

不等說完,華服的孩子一把跪在眼前的湯米推開,用手在自己的衣兜和袋子裏掏摸著,半晌只摸出了半塊餅幹。他嘗試著將餅幹送到饑餓的小邁克嘴邊,可那孩子幾乎已經失去咀嚼的力氣了。他只有把餅幹放在那孩子的嘴裏,希望他口中的涎水可以將餅幹溶在嘴裏咽下去。

“等我,一定要等我!”對跪在一邊感恩的兄長說完,那華服的孩子奔出貧民窟狹窄的街道,繞過一片擁擠的廣場,從後門溜進一個高貴的府邸,穿過草坪,爬進廚房,趁著廚師沒注意的時候,從廚房的案板上摸走一瓶牛奶和幾塊餅幹。走出廚房,他把牛奶和糕點放進自己的口袋,轉身沖出府邸,沖過廣場,沖進貧民窟,沖進那破舊陰冷的窩棚。

窩棚裏,哥哥將弟弟摟抱在懷裏,沉默地哭泣。

“快,快……牛……牛奶。”他還沒有發覺出了什麽問題,極力調整著急促的氣息,努力地將牛奶緩慢灌入弟弟青紫色的雙唇。

灌入口中的牛奶又從嘴裏湧了出來,流到兄弟二人的衣衫上,流到地上散落的茅草中,最後消失不見。小邁克對他口中的食物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已經死了。

湯米輕輕將弟弟的屍體放回幹草堆,然後跪倒在失神驚愕的華服孩子面前,帶著哭泣的聲音大聲說:“謝謝您,少爺,達瑞摩斯保佑您全家!謝謝……”淚水順著少年的臉滾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脆弱地碎裂。

“我不是少爺,我只是巴克夏少爺的替身。”那孩子看著弟弟的屍首,喃喃地說,“我叫弗萊德。”

……

“湯米,說好了中午在這裏見,我教你識字,你怎麽又遲到了。”十三歲的弗萊德責備著他年長的夥伴。

“對不起,我來晚了。”

“等等,你的臉怎麽了?”眼尖的弗萊德看見了湯米青腫的眼眶,“你又和人打架了,疼不疼?”

“沒什麽,不要緊的。”湯米躲閃著避開弗萊德的目光,“喬比我更慘。”

“為什麽又和他打架?”

“我才沒和他打架,我是教訓他。誰讓他說……說……”湯米忽然吞吞吐吐,不願把話全說出來。

“他說什麽了?”

“他說,巴克夏伯爵是個吸血鬼,只知道加稅,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還說你……”

“說我是他的幫兇、跟班還是狗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