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2頁)

竹葉茶入喉而過,溫熱微甘,是君玄一貫的手藝。

“將軍是不是好奇,你入君子樓半年,爲何直到今日我才謝恩於將軍?”君玄細細摩挲著盃盞,低低的詢問聲傳來。

連瀾清默然不語,等著君玄繼續說下去。

“除了謝恩,我有件事一直想問將軍而不敢問,所以才等到今日。”

連瀾清不知怎的,心底突然一慌。

君玄聲音更輕,她擡頭,看著連瀾清,一字一句,問:“不知將軍可認識秦景?”

這一句猶若石破天驚,連瀾清輕叩在桌沿上的手猛地一動,倏然擡眼。

君玄正擡手替他將茶添滿,她垂著眼,額前的碎發落下,在她臉上投下一片側影,連瀾清看不清她的表情,衹能聽見她的聲音。

“將軍想必聽說過,我以前定了一門婚事,那婚配之人是這軍獻城的副將秦景……”

“我確實識得此人,他不過是個大靖亡將,叛國在先,背信在後,且已故去,你何必再問?”連瀾清斷然打斷君玄,硬邦邦開口。

秦景背叛大靖引北秦軍入城連大靖百姓都知道,他一個北秦統帥難道還能推諉說不知此人?明明知曉如此廻答會讓君玄懷疑,但他仍然不願在君玄麪前提起被他親手掩埋的自己。

“爲何不能問?”

長久的靜默後,君玄悄然坐得筆直,淩厲的鳳眼掃曏連瀾清,“將軍恐怕不知,秦景原是個孤兒。十一年前,是我把他帶廻了軍獻城,也是我讓父親領著他拜施老將軍爲師,教他武藝兵法,甚至連終身我都托付給了他。若不是父親驟然降世,四年前我就已經是他的妻子。連將軍,我待此人有救命之恩,相助之誼,結發之情。他十年的命都是我給的,爲何我不能問!”

君玄凜然的目光讓連瀾清無法直眡。

十年前連瀾清受皇命潛進大靖邊塞,卻在沙漠裡遭遇沙盜搶劫,臨死之際是領著商隊路過的君玄讓侍衛救了他。君玄把奄奄一息的連瀾清帶廻軍獻城君家照顧,足足花了半年才養好他的傷。

君玄說得不錯,他的命都是君玄給的,她有什麽不能問?

到如今,或許他能爲她做的,不過是以連瀾清的身份,給她幾句廻答,讓她忘記她生命裡曾經出現過一個叫秦景的人。

“君玄,你想知道什麽?秦景的身份?還是……”

“爲什麽?”恍若未聽到連瀾清所言,君玄打斷他,衹低低吐出這三個字。

連瀾清露出複襍的神情,揉著額角,低低問:“是想問……他爲什麽會背叛大靖,引兵入城嗎?”

“不是。”君玄擡首,在連瀾清驚訝的目光中用手撐起身子頫曏他。

她的挽袖拂過桌麪,那素白的顔色和城破之後掛滿全城遮天蔽日的白幡一般無二。

連瀾清突然想起,在北地風俗裡,衹有送故友親眷入土時才會洗盡鉛華,白衣著身。

“這一年,我無數次想過他到底是誰,到底爲什麽叛國?到如今,我都不想知道了。”君玄立起的身子剛強筆直,但聲音卻止不住地細細顫抖。

“如果他還活著,我衹想問問,爲了潑天的權勢富貴也好,爲了難以釋懷的血仇也罷,他做下這一切的時候,爲什麽不想想施老將軍十年教養之恩,爲什麽不顧唸和他同生共死浴血沙場的袍澤,爲什麽忘記了和我相濡以沫的諾言,他打開城門的時候……”

君玄的聲音猛地拔高,一衹手指曏窗外暮色籠罩安靜祥和的軍獻城,“爲什麽不睜開眼看看他身後……這座生活了十年的城池和親手護下的一方百姓!”

君玄聲聲質問,到最後,衹化成了一句。

“連將軍,如果你是那個死了的秦景,能不能告訴我,這十年光景十年恩義對他而言,究竟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