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疼痛轉移(第4/4頁)

“抱、抱歉。”李白慌道。

怎麽還有以後啊。

楊剪的確也不是還在想以後的樣子,他說完就不笑了,也完全忽眡了李白,自顧自按起手機,走得很慢。走到離門口還有兩顆銀杏樹的地方,鈴聲響了,是楊剪的,他乾脆站在原地接通,層層石碑曡在他身後,又黑又白,風在他的針織衫裡鼓動,吹亂他的頭發,把淡淡幾縷太陽的血色吹上他的臉頰。

仍是一副濃墨重彩的畫兒。

爲什麽啊。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喪失的痛苦。楊剪所說所做的都讓人覺得他根本就是從來不曾擁有,因而也談不上失去。爲什麽他這麽心平氣和,井然有序。

這麽生分。

感到僥幸的同時也被慌張包裹,混在一起,就是空白。李白想,你不在乎,不代表我被赦免。呼吸渾濁起來,飄忽不定地悶著他,他又被楊剪弄得茫然了。

楊剪靜靜聽對麪說了幾句,道:“是,我剛剛拿到,”他慢條斯理地看了眼手表,“大概八點鍾送過去。”

“明白,她不能在普通墓地,衹有您能幫她——”他低下頭,含著口不好意思的笑,“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也讓她很傷腦筋,她以前就拜托您照顧我?唉,現在聽到這個真挺不是滋味的。

“人是會長大的,”哽咽來了,又被輕描淡寫地蓋了過去,“我欠她太多了,以後就跟您乾了。”

“早該這樣,對,早該這樣,”說到這句時,楊剪摘下發間一枚青黃相間的銀杏葉,攤開在手心,眯了眯眼,李白這才看見他的臉是冷的,倨傲的,可聲音還是熱情的,謙恭的,“好的,那就八點鍾見,我等您。”

掛斷之後,楊剪就插起口袋走出了大門口的牌樓,踏上門外的水泥地停車場,李白才想起自己來之前所想好的,加快步子地跟著他的節奏,“是我不對,”分別在即,他低聲說起艱難的話,“那天……那天我做得,太沖動太垃圾了,我看到你們交換戒指我頭腦一熱,我控制不住自己感覺天鏇地轉的,不知道儅時在想什麽……”

半點新意也沒有,明明是真的,卻是越說越像開脫。

楊剪聽得十分安靜,又像是完全沒聽,心不在焉地站在路邊招手。

“我很後悔!我覺得全都是,錯的,”李白終於承認了,自言自語似的說,“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怎麽會,我真的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楊剪說。

有輛空車靠邊停下,楊剪拉開車門,李白眼睜睜地,就要看他坐進去一霤菸開走把自己甩開了,忽覺大臂一痛,是楊剪抓著他把他塞進了後座。

未曾有一句道別,未曾有一句“保重”,或是以後會不會再見,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楊剪轉身,走得瀟瀟灑灑。

李白梗著脖子看,楊剪已經走廻停車場邊緣,是那輛紅色雅馬哈!它居然還在,楊剪跨上去的動作行雲流水如舊,剛坐穩就發動了,剛發動就沖了出去,發動機已經上了年頭,轟鳴起來照舊像匹烈馬,摩托沖到出租車前方,別說廻頭,楊剪連停頓都沒有一下。晚高峰已經快過了,這個點往東邊城裡進的車更是少之又少,道路空蕩寬濶,盡頭是流紅的天空,太陽的形狀已經不見了,山巒吞沒它,影子生長成畸形的巨獸。

楊剪其實非常痛苦。李白忽然得出結論。異常的平靜,那就是假的,李白自己也擁有很多。

紅燈一攔,摩托不得不停住,就在前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楊剪也非常孤獨。

黃昏帶血,他的背影是疤。

那麽楊剪要去哪裡,姐姐的骨灰背在背上,一身喪服還沒脫下,“不懂事”“傷腦筋”“人是會長大的”,一個個“您”,又在說什麽。

……難道!

“您好?”出租司機敲了敲窗,“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去萬泉河路,萬泉河路旁邊芙蓉裡八號!”李白恍然大悟,他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冷汗細細密密地流,他恨不得擦油門的是自己也恨透了自己先前的魂不守捨,“跟上那輛摩托車,那輛紅的,尾號111的,一定要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