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子非魚

大雪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還沒有停。整個東都都換上了雪白的新衣,所有房舍見雪不見瓦,水玉兒撐著一把紅傘,靜靜的站在至善寺的外面。

陣陣梵唱誦經之聲,悠悠揚揚從大雄寶殿中傳來,配合這雪白蒼茫的天地,分外使人幽思感慨,神馳物外。

水玉兒感到自己的心神已經蔓延到整片天地去,周圍的任何微小的聲音都逃不過她的耳朵。寺內的勁氣交接、說話聲音,甚至連她身後不遠處默默陪著她站立雪地中萬俟劍寒的心跳聲,她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她在這時想起戰神圖錄的第十四張圖,圖上一人垂目而立,身邊有諸多小鬼圍繞,圖上只寫道:“大道無相,故內攝於其有;真性無為,故外不生其心。如此自然,廣無邊際。對境忘境,不沉於六賊之魔。”

又聯想到石之軒曾經說過,只當她的結界不存在,就可以了。難道自己的精神力也可以實質化?就是可以以意識控制物質。昨夜對了空一戰,她就是如此而為。如果她可以控制敵人之劍,那麽豈不是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就在水玉兒胡思亂想之際,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聲音蒼涼,加之其中蘊含的感情,令人聞之便產生那種一回首已百年身的感慨。

水玉兒聽得來人已走到她的背後,緩緩地轉過身,淡淡的微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來人身軀一顫,既為水玉兒那張面容,也為她口中回的話。

水玉兒擡頭,只見來人是一位一位峨冠博帶的老人,留著五縷長須,面容古雅樸實,身穿寬厚錦袍,顯得他本比常人高挺的躲開更是偉岸如山,正喃喃的重復著她所說的話,許久不曾回味過來。

水玉兒只看他的身形氣度,就知道來人是被譽為中原第一人的“散人”寧道奇,微微欠身施禮道:“水玉兒,見過你老人家,向寧散人問好。”

寧道奇回過神,看著水玉兒微笑道:“玉兒,老夫特意來看看你。”

水玉兒略帶驚訝的對上寧道奇的眼睛。那是一對與世無爭的眼神,瞧著它們,就像看時與這塵俗全沒關系的另一天地去,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測的層次裏,當中又蘊含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量,從容飄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誠,至乎帶點童真的味道。配合他古雅修長的面容,有種超乎凡世的魅力。

水玉兒漾開笑容,她相信,寧道奇說他只是來看看她,就肯定只是來看看她而已,沒有其他的目的。“前輩,玉兒也不相信你是被妃暄勸來找玉兒和兩個哥哥麻煩的。”

寧道奇苦笑,柔聲道:“玉兒果然是個精靈古怪的丫頭。唉,沒有辦法,妃暄她以天下大義,來勸說老夫出山。老夫看在她師傅的份上,怎麽樣也要給點面子。”寧道奇視線掃到水玉兒腰間的幻蝶劍,不禁一滯。

水玉兒大感有趣,覺得寧道奇雖然是個出家人,但是卻和凈念禪院的那幫和尚不同,至少有自己的堅持。當下沒等他再次開口,搶先說道:“前輩,我知道你要和玉兒講什麽魚的故事,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這個故事雖然很感人,可是玉兒也要和你講一個有關魚的故事。”

寧道奇大感意外,其實他剛剛說的這個句子典故,就隱隱影射了寇仲目下處境最精確的寫照,他雖未至困於旱泉,但亦離此不遠,在大唐軍的威脅下,只能與王世充等相濡以沫,更不幸是其中還欠缺真情。

而水玉兒回了一句“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則反駁了他的這個觀點。沒錯,他又不是寇仲,怎麽得知其在其中會得到什麽失去什麽。按理說水玉兒剛剛已經勝了他的言語,令他大為贊嘆,又見她不似身懷武功的模樣,使他並不在想其他的手段來迫使她。現在她竟然主動要給他講個故事,當下微笑道:“老夫有幸得聞,玉兒請講。”

水玉兒整理整理思路,視線看向茫茫的白雪,柔柔的道來:“當大海退潮後,有很多小魚被困在沙灘上苦苦掙紮。這時候,有個人不停地跑來跑去,把它們一條條放回海裏。

旁邊的人問他:‘這麽多小魚,你救得過來嗎?’

那個人看著茫茫海灘說:‘我肯定來不及。’旁邊的人說:‘反正你不能把它們全部拯救,你的努力,又有誰會在乎呢?’

那個人想了想,仍然不停地把魚放回大海,他說:‘這條在乎,這條在乎,這條也在乎……’”

寧道奇久久不能回神,這個故事配合著水玉兒特有的絲綢般的嗓音,聽起來別有味道,他喃喃的說道:“在乎!在乎!哈哈!沒錯!玉兒,老夫今日甘拜下風!”

水玉兒搖搖頭道:“前輩,玉兒講這個故事,不是為了今日你放過我和兩位哥哥。而是想要前輩好好的想一想,什麽是天下蒼生所在乎的。靜齋的仙子或能洞悉天下,玉兒只是個平凡的小女子,不懂那麽多道理,也看不到那麽深遠,只是不忍眼前的魚兒擱淺罷了。前輩,你的選擇呢?”水玉兒眨了眨眼睛笑道。她看準了寧道奇想閑散四方的目的,想借此機會把他從固步自封中拉出來。心下暗嘆,如果徐子陵沒有滿身的情債,估計以後也會像寧道奇一樣做一個閑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