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所謂伊人

自從通過千般手段讓小荷將訊息送出,柳曉山就只有一人了,並不是說這座宅子中只有一個人,而是說能與她交心之人沒有了。

一個人看著院子中的荷花,一個人聽著廊檐前的蛙鳴,一個人嗅著冬梅和秋桂,一個人走在滿是卵石的小徑上。

對於修行之人而言,大多都耐得住寂寞,在這種落寞的寂寥之中,柳曉山一個人守望了二十五年。本來還想繼續守望下去的她突然聽聞自己即將出閣的消息,這個消息對她而言仿佛晴空霹靂,將她幻想的美麗世界斬得支離破碎。

掙紮,仿徨,猶豫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對父親柳一生,對母親梵若曦都是如此。

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如同被關入籠中的金絲雀,雖然她也努力修行,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沖破藩籬,回到心儀之人的身旁,可是這種力量委實太大了。

女子所在的聽潮亭面對的只有一汪小池,加上一片不大的芙蓉,潮聲是聽不到的,蛙聲倒有不少。最近這段日子除了小池中的蛙聲和院子後面的夏蟲清鳴,院外的聲息皆無,她知道那裏多了一座隔絕聲音的法陣,這便是她抗爭所帶來的懲戒。

和自己關系不錯的師姐居然成看守自己之人,她曾經試圖和妙空兒攀談感情,可是對方冷冰冰的態度令她無法接近,更遑論套近乎。她輕輕將手中一個摩挲的光潔如鏡的如意放在一張白玉圓台之上,自己陷入了沉思。距離小荷離開已經三個月了,而距離她出閣的日子不足二十天,如果他仍來不了,那自己該何去何從?

看著眼前一陣夏風吹動荷花如波似浪,柳曉山忽然想起一段金沙街巷之中常常聽聞的小曲,張口便唱,歌聲婉轉悠揚,落口卻都是悲意。

“夏風綠柳夜暖,

蛙鳴天清月滿。

一心聽潮水,

也說相思無用。

奈何,奈何,

人與紅杏俱寂。”

多思則疲憊,多慮則無眠。

柳曉山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鬥室之中,房中布置典雅,雖說不大,卻格外清新。女子坐在床邊,手中出一柄摩挲的有些發亮的銅鏡,幽幽的光線中,銅鏡映出一張天衣無縫的絕佳面容。眉如遠黛,目若晨星,眉宇間卻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憂愁,更增添了女子的底蘊,當真妙不可言。

柳曉山思緒蹁躚,想到當年陳雲生從自己窗前進入房中的情形,不由得耳根一片飛紅,當他揭去自己的假面,女子那顆芳心便再也沒有防備。

可惜,可嘆。

想到當年天痕道人棒打鴛鴦的可惡之處,柳曉山不由得怒上眉梢,銅鏡之中的面容卻另有一番風姿,當真是宜喜宜嗔,千般的風情。

側耳傾聽,四周的聲響有些雜亂,莫名的水聲傳來,甚至還有夜風拂動門口那棵大柳樹的聲響。這些不都被法陣隔絕了嗎?她可不指望有誰能好心在出閣前將那座法陣解除。

幻覺?

柳曉山輕輕壓抑了一下思緒,這樣的幻覺可不止一次出現,更有甚者,她曾經看到情郎出現在自己面前,最後證明只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已,醒來只有一攤清淚。

窗子忽然張開,一股清風撫入,一個眉目淩厲,頜下生短髯的男子出現在屋中。和夢中情景一般無二,只不過這次出現的男子有些陌生,並非她朝思暮想的那個模糊身影。

他出現的如此突然,令柳曉山不由得一愣,手中自然抄起了那柄祭煉純熟的秋水劍。這柄劍自從被她煉為本命之物後,屢經皇家禦用的煉器大師打磨,早就脫胎換骨,威力無窮。柳曉山沒有驅動秋水劍,只不過那柄劍過於鋒利,一丈之內不用驅動也會放出劍氣。

男子突然看到柳曉山的樣子,身子一震,面對秋水劍的鋒芒居然無法躲開,任由那犀利無雙的劍鋒蕩漾開去的濕冷劍氣在自己的額頭劃過。護體靈罡自然發動,將劍氣擋在身外。

看著這位既熟悉又陌生,同時絕對不應該出現在自己房中的男子,柳曉山說不出話來,弄不清此情此景是真實亦或是幻覺,過了半晌,她才清清冷冷地問道:“你是誰?”

這一句話宛如閃著淒厲鋒芒的劍,輕輕戳穿了男子防身的靈罡,刺中他的左胸,令那顆赤紅的心臟輕輕震了一下,一滴淚從男子的面頰滑落,滴在地上,沁入花瓣形狀的磚石之中。

“我是誰?”

陳雲生重復了一遍,他心潮澎湃,情難自已。他鄉遇故知都能撩起人們濃重的情誼,更遑論與自己耳鬢廝磨十數年之久的心上人。當心中那道白影終歸變得真實的一刻,又豈是一滴濁淚便能化解的了?

柳曉山似乎察覺自己的問話有異,她站起身來,有著完美曲線的身子輕輕顫抖,由於站起來的急了,原本束發的玉簪順著三千青絲滑落,一蓬柔美的發絲如瀑布般散落下來,宛如那初初長成的豆蔻女子,可反復一看,其絕美的容顏,仙子般的氣質,又豈是那青蔥的稚女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