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糧鋪店面不大,只是兩步就繞到了後堂。當門簾挑開,坐在主位的男子擡起頭時,伏波腳下一頓,生出些恍惚。

不論身姿容貌,還是衣著氣度,那人都跟這房間格格不入,清貴脫俗,不染銅臭,宛若一顆光華璀璨的明珠現於暗室,讓人眼前驟亮,心生震撼。

伏波來到這個世界也有一個多月了,結識了不少人,也見過形形色色的古代風物,然而都沒有這人的存在感如此之強,讓她瞬間想起自己身處在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好在只是一晃神,伏波就反應過來,邁步入屋。

那人見客人來了,也起身笑道:“鄙人姓陸名儉,乃是這家鋪子的主人。聽聞有貴客登門,前來一晤。”

他的語聲和緩,目光清澈,對待明顯漁家打扮的二人也無失禮之處。林猛何曾被人這麽鄭重其事的招呼,立刻慌了神,不知該說什麽。伏波上前一步,替他作答:“小子伏波,這是我家船長林猛,見過陸公子。”

陸儉像是沒察覺這位林船長的失態,自自然然邀請兩人入座,等奉上茶湯後,他笑著開口:“兩位瞧著面生,可是第一次前來海港?”

林猛是第一次當船長,神態是瞞不過的,伏波自己更是女扮男裝,根本不像跑海人。被一語道破,伏波也不在意,幹脆道:“確實是初次前來。”

陸儉微微頷首,又問道:“那敢問兩人回程可會前往番禺?”

這問題就有些古怪了,伏波眉峰一挑:“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是這話裏的意思已經清楚明白,陸儉不再拐彎抹角:“實不相瞞,鄙人有急事想通知友人,誰料賊匪橫行,斷了海路。若是兩位能幫著帶個口信過去,並捎來回信,在下願免除這三百石的糧錢。”

那可是一百五十兩銀啊,捎個信就免了?林猛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只恨不能立刻答應。伏波卻沉思片刻,問道:“這信可需要時限?”

“去程不能超過半月,回信最好在兩月之內。”陸儉答道。

難怪他寧願找陌生人帶信,而非選擇陸路,從合浦到番禺,兩月時間可不夠。一百五十兩是貴的離譜,但是往返兩地,需要經過海盜的聚居處,風險也不會小了。唯一的問題是,他為何會選他們?

伏波直接問了出來:“來往這條航道的船隊不少,閣下為何要選我們?”

陸儉微微一笑:“此事關緊,我信不過那些熟面孔。兩位恰好到來,還買了一船的米,我才冒然問上一問。”

這裏面有什麽利益糾葛嗎?伏波反問:“你就不怕我們是騙子,拿了錢卻不去送信?”

“若是想做米糧的買賣,合浦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劃算處。兩位若是不願在這裏做生意了,自然可以毀約。再者,這錢也不是一次付清的,須得先壓一百兩,等你們送信回來再交付。”陸儉答得幹脆。

這番話一重是威脅,另一重則是利誘。可是偏偏,他話裏不存鋒芒,只是有一說一,並不惹人厭煩。

林猛已經徹底心動了,風季尚未過去,若是回程順利,他們的確還有時間再跑一趟。而且這次獲利頗豐,李牛和孫二郎估計也是願意再走一遭。如此一來,他們豈不能白賺一百五十兩?再加上利潤的話……

想到這裏,林猛忍不住給伏波使起了顏色,伏波卻不理他,思索片刻才道:“米錢不必免除,只要貴店能在糧價上打些折扣,這信我就幫著送了。”

這話出乎了陸儉的意料,他那好看的長眉微微一揚:“就算給到六折,也要好幾次方能賺回一百五十兩吧?”

這是大實話,不論按照哪裏的糧價,一船米都難以賺到這個數字。舍多取少,可不是聰明的辦法。

伏波卻坦然道:“下次就未必只買一船米了。”

這話裏的含義可就耐人深思了。現在來私港的無不是船隊,只買一船米,很有可能是幾家聯合,他只能動用的一條船。如此情況下,他卻有自信下次不止買一船,那就是有把握說服同伴,以後專營米糧買賣了?

陸儉自己就是開了糧鋪的,深知其中門道。沒些實力,是做不動糧食貿易的,更別提如今海上還有賊寇,這種算不上“暴利”的生意,風險更是大得驚人。可是這少年人竟然不要明晃晃的銀子,反而選了長久的生意?這膽量和見識,實在讓人驚嘆。

略一沉吟,陸儉就笑道:“那若是賢弟帶了幾艘船運米,鄙人豈不要折本?”

“若陸公子只送這一次信,自然不夠劃算。但若經常往來,多一個穩固的信使豈不更好?”伏波反問道。

這就是性價比的問題了。這次他能冒然選自己送信,那下次呢?米價打折雖說有些損失,但能培養一個商業夥伴,可就劃算太多了。生意越大,兩人之間的關系也就越牢靠,更別提這可是走私貿易啊,除了運糧,難道就不能運點別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