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她要的就是這個!那封托孤信中,只有原主的名字,卻隱去了姓氏,寫信人也未曾署名,她根本沒法判斷這位月華小姐是何來歷。而嚴遠的到來,讓這個問題變得尖銳了起來,必須盡快搞清楚原主的出身才行。

現在,答案出來了,那位月華小姐姓“邱”。饒是伏波,在聽到這個字時,也不免輕輕吸了口氣。她不知道這個大乾朝到底有多少姓邱的將軍,但是在海邊,只有一個。都督四省,只花三年時間就蕩平賊寇,逼得幾大匪幫退避出逃,名滿天下,最終卻被天子滅了滿門的鎮海大將軍!

這一刻,所有線索都匯聚在了一起。原主為何要女扮男裝逃走?因為邱家要被滅門了,邱大將軍想要救出自己唯一的愛女。嚴遠為何會舍棄一切,只為尋一個弱女子?因為他曾在邱大將軍麾下效命,是個能見到其家眷的親信。他為什麽不會懷疑自己的身手能力?邱大將軍的愛女,會些武藝兵法又算得了什麽?

當初孫二郎就曾問過她,跟邱大將軍有何牽連。那時她一口否認,誰料陰差陽錯,這具身體竟然是邱大將軍的愛女!

那麽問題來了,她能告訴嚴遠實情嗎?能闡明自己並非是月華小姐,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孤魂嗎?

當然不行。

就算是伏波,也沒法把話說出口。不知花了多大代價,犧牲了多少條人命才得以出逃的邱小姐,早就死在了賊人手中;威名赫赫的邱大將軍蒙冤族滅,卻連最後的骨血也沒保住。

更要緊的是,如果知道了這個消息,嚴遠會不會反目?好不容易打下的羅陵島還能守住嗎?加入赤旗幫的數個村子,又要如何求存?

既然不能實話實說,那繼承了這具身體,她又該做些什麽呢?

沉默了良久,伏波緩緩開口:“父親曾給了我一封信,讓我去尋子欣,隱姓埋名,求個一生無憂。”

嚴遠的眼睛猛地亮了:“徐將軍如今正在滇省,屬下可送小姐前往!”

那個“子欣”,應該就是軍門曾經提拔過的小將徐顯榮。此人雖說仕途不顯,卻是個守諾的正人君子,把小姐交托給他,也未嘗不是個好歸處。嚴遠真是巴不得立刻聽從軍門的遺志,把小姐送出賊窩,換一個能夠安身的環境。

誰料面前的女子搖了搖頭:“那我父親的冤屈又要誰來洗刷,遺志又要誰來完成?”

嚴遠猛地閉上了嘴,雙拳緊攥。邱大將軍是冤死的,世人皆知,滿朝文武卻無一人相救,更無人敢說上一句。權臣當道,世族禍國,那禦座上的昏君只是聽信了幾句讒言,就狠心殘殺忠良,何人能為軍門伸冤?!

他當然是恨的,恨的直接棄官出奔,想要跑去救人。然而身單力孤,如何能救?最後還是忠伯給他去信,想請他一起護送小姐出逃,嚴遠才到了雷州。又輾轉數百裏,奔赴羅陵島,只為那一絲渺茫希望。

他做不了更多了,只能拼死護住軍門最後的骨血。然而現在小姐告訴他,她還想做的更多。

那一刻,嚴遠說不出是羞慚還是怨憤,是憂心還是愧疚。許久後,他咬緊了牙關,低聲道:“小姐只是女子,不該背負這些。”

“若我能,就該背負。”伏波的眉眼舒展開來,也吐出了心底郁結。

她來到這個世界,一直在被世事推動,不停歇的奔波操勞,為了身邊人掙一條出路。然而她心中並沒有一個完整的,可以作為目標的推動力。這裏沒有她要守衛的祖國,沒有她要保衛的人民。但是這裏確實有需要保護的人,有需要洗刷的冤屈,有需要繼承的宏遠。既然接收了這具身體,又何妨背負些責任呢?

嚴遠呼吸都粗重了幾分,仍舊固執的搖了搖頭:“那也不該為賊,軍門一生清譽……”

“一生清譽,也換不回一家老小的性命。”伏波打斷了他,“而且我不是賊,赤旗幫也不會成為匪幫。父親想要守護海疆,想要讓海邊的百姓安居,這世道,這朝廷卻不允許。既然如此,我就重新找出一條出路!”

這番話簡直太幹脆,太果決,也太讓人無法辯駁了。天子如此昏聵,朝廷如此敗壞,如何完成軍門的遺志,為他昭雪平反?可是聚眾縱嘯,攪亂海疆,又跟反賊有何區別?

嚴遠只覺腦中亂的厲害,連話語都結巴起來:“邱氏滿門忠烈……”

伏波笑了,笑得譏諷:“我不是忠臣良將,我是個女子。”

千萬種勸誡都被堵在了喉間,噎的嚴遠吐不出話來。若她是個男兒,自己也許二話不說就聽令行事,只盼能為軍門報仇雪恨。可是她偏偏是女子,嚴遠怎能不糾結,不猶豫,不想勸上一勸?然而現在,這理由又被摔回在了臉上。一個女子,跟她講道理有用嗎?可是不講,難不成還能違命?再怎麽說,她也是軍門的遺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