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雖說大風大浪已經過去,但是回島還是花了不短的時間,等一堆破破爛爛的船駛進港口時,天都黑了下來。

和預料中的一樣,碼頭上燈火通明,烏壓壓站的都是人,更有不少扶老攜幼。台風剛剛過境,島上應當也受了災,然而這些人更關心的還是身在船上的親人,都是漁民出身,自然更懂得大海的可怕和無情。

這種時候,是不是打勝了仗,有沒有取得勝利品反而不重要了,因而伏波下船時也沒有聲張,後續的處理還是等大家發泄過情緒後更好。

然而再怎麽低調,還是有人看到了她,就見一身影急急向這邊趕來,開口便道:“你回來了!可受了傷?”

伏波有些驚訝的看向面前之人,以往一絲不苟的衣袍如今卻有些發皺,像是沾了雨水,興許是在海邊站的太久,頗有品味的熏衣香氣都被海風吹散了,只剩下一股子海腥味,連帶發絲都不再服帖,哪裏還有處變不驚的世家子味道?

然而如此的倉惶失措,卻也顯得意外的真誠,伏波自然也不會用那些套話,坦然道:“略略受了點傷,並不妨事,讓明德兄掛心了。”

她看起來不像只是“略略受傷”,額頭包著,衣衫上有不少的血漬和汙痕,兩手也都纏了布帶,顯然也受了傷。她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又從兇猛的風暴中死裏逃生,怎會無礙?

有些話在喉頭滾了滾,陸儉硬生生又吞了下去,低聲道:“可是那夥官軍不好對付?這次是我連累了你……”

陸大人千挑萬選的人,豈是能小覷的?他該早些打探清楚才是,可惜過早離開番禺,使得局面一發不可收拾。而這裏面,包含了不少私心,若說沒有愧疚,那才是假的。

這話就更不像是陸儉會說的了,伏波嘆了口氣:“赤旗幫想要壯大,自然會得罪不少人,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明德兄不必掛懷。”

她如此坦蕩,更讓陸儉心中發堵,沉吟片刻後才道:“我已派人去番禺打探了,也會想法子找人制衡那領兵之人。”

伏波並沒說誰勝誰負,但是能把她拖到連台風都躲避不及,匆匆趕回羅陵島的,又豈是簡單人物?這樣的敵人,還是務必除根才好。

伏波卻道:“現在不急,等風浪徹底停了,我會派人去烏猿島看看,這次官軍肯定也損失慘重,他能不能活下來也說不定。”

這話頗為在理,然而陸儉聞言,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身旁,已經有不少人下了船,更有哭聲響了起來。帶出去的船隊起碼少了三分之一,小船更是一條不剩,也不知到底折損了多少人馬。

沉默片刻,陸儉道:“若是有什麽為難處,只管來找我。”

赤旗幫是個新興的幫派,一口氣損失這麽大,恐怕對幫主的威信大有影響,他別的不多,錢還是有的,也不介意花一些來買人心

伏波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卻搖了搖頭:“如今還不必,他們能撐得下來。”

這不是客套話,那些痛失親人的哭號,那些劫後余生的恐懼,都會被抹平,消失殆盡。因為這才是他們的人生,被官府逼迫,被海浪卷走,被一切高高在上的存在生吞活剝。而赤旗幫給了他們不一樣的東西。因此死亡雖然可怕,卻無法擊垮他們的勇氣和信念,只要大營在,只要她這個幫主在,赤旗幫就不會散。

這根本不是一個剛剛經歷過颶風,損失慘重的人能說出的話,太自信,也太強硬,似乎任何艱難險阻都無法壓垮。那一身的狼狽,此刻也像是褪去了,展露出讓人無法直視的鋒銳。

在這一刻,陸儉突然發現,自己是不是想錯了。支撐她的只有恨意嗎?燃燒在她胸中的那股火焰,溢出的只是怨毒嗎?一個滿腹血海深仇的人,又怎能如此的鎮定自若,無懈可擊?

那一點“共鳴”的基石,仿佛搖晃了起來,然而出乎意料的,陸儉並不排斥。在困惑和茫然之外,更多的是好奇,是不由自主的關注,這可不太妙啊……

輕輕舒了口氣,陸儉面上重新掛上了溫文爾雅的笑容:“那我就不打攪賢弟了。”

如今他心中太亂,是得稍稍退後一步了。

一直到颶風徹底消失,海面上再也沒有驚濤駭浪,躲在烏猿島的疍民和海商們才猶猶豫豫的冒出了頭。

這場颶風來得太快,去得卻也幹脆無比,比他們預料的可輕松多了,然而並沒有多少人生出慶幸。這場風災實在是出人意料,只花了半天工夫就席卷了天地,而赤旗幫的船隊始終沒有退到烏猿島,難不成是往羅陵島去了?還有官軍到底退了沒有,為何也不曾出現在烏猿島呢?

這可就有些出奇了,難不成兩邊正在打仗,颶風就到了?一想到這種可能,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在一番商談後,兩邊各出了幾條船,往四周探查,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麽痕跡。